晋末长剑 第148节
“昔年洛阳中军擅自劫掠,北军中候还要派人捕杀一批倒霉鬼做做样子呢。鲜卑人难道比禁军还高贵?”
“司空想必不知道贼人如此猖狂贪暴,他老人家若在场,定然也会下令戢乱。”
“长安何等重要,若被鲜卑屠戮个几万人,天下哗然,司空名望受损,恐不美也。”
邵勋一句句劝导着,让糜晃心中的那架天平愈发倾斜。
何伦在一旁欲言又止,最后说道:“不如等右卫、骁骑军赶来再说。”
邵勋看都不看他,继续看着糜晃的脸色,说道:“都督,邺城遭难,那是王浚的事,司空名望不会大损。但长安遭难,总要有人承担责任的,万一……”
他这话半真半假。
长安如果被鲜卑杀个几万人,可能会有人承担责任,也可能屁事都没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邵勋现在用笃定的语气说出来,就让糜晃下意识有些不安。
万一,他真的被当做替罪羊拉出来了呢?
可能性不大,但确实存在可能。
一旦承担责任,或许不会死,但褫职之类的事情多半免不了。即便后面司空出于补偿,再把他升回来,几年时间却耽误掉了。
糜晃张了张嘴,似要说些什么。
出兵戢乱,是正当的吧?
不让司空背上恶名,也是为他老人家着想对吧?
捕杀少许闹得最过分的,悬首各处,震慑其他人,让长安恢复平静,似乎可以把事情控制在一定程度内?
想到此处,他声音沙哑地说道:“传令,左卫出兵戢乱,由——邵勋统一指挥。”
“诺。”邵勋、何伦、苗愿以及其他几位司马、将军齐声应道。
大伙早看不惯那帮鲜卑人了。
一路上事情做得那么绝,那么残暴,和张方也不遑多让了。无人出头便罢了,今有人愿意出头,都想干他们一下。
“注意分寸。”糜晃一把拉住正在披甲的邵勋,低声说道:“一路战来,鲜卑人也是流过血、立过功的。捕杀个百十人,小惩一番即可,莫要把事情闹大。”
“诺。”邵勋稍显敷衍地应了一声。
随后看向诸将,道:“我自领本部兵马,至平朔门、朝门,驱杀贼人、设置街垒。苗愿!”
“末将在。”
“你自率本部,一分为二,至杜门、安门,设障置垒。”
“遵命。”
“张横。”
“末将在。”前驱营虎贲中郎将张横立刻应道。
“你部分作三支,分别至直城门、章城门、雍门。”
“遵命。”
“由基营、强弩营……”
“随军辅兵……”
邵勋一一吩咐完毕,最后说道:“军令传达已毕,诸将各领部伍,即刻行事。记住,街垒一定要设,且不止一道。强弩营、由基营分至各门,弓弩上弦,箭矢带足。总之,把鲜卑人堵在城里,别让他们冲出来。”
堵在城里,不让鲜卑人出来,这是关键。
巷战步战,就凭那帮铠甲都没几副的罗圈腿,压根不是对手。
骑兵跑不起来,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诺。”众人齐声应道,然后纷纷散去。
见到邵勋已经上马,糜晃犹豫了一下,又嘱咐道:“注意分寸。”
“都督勿忧。”邵勋说道:“仆心里有数。”
第148章 逃之何急也!
最先爆发战斗的其实是城外。
有百十个鲜卑人苦逼地留在外面照顾马匹,因为他们没有把所有马都带进城内。
看到陈有根带着四百长剑军赶至时,这些正在喂马的鲜卑人不明所以,这是要做什么?
有人喊了几句,但没人听得懂。
四百人下马之后,留二十人收拢马匹,其余三百多人立刻整队,披甲执弩,朝放牧的鲜卑人冲来。
有鲜卑牧人觉得不对,下意识夺了马匹,转身就逃。
有人傻乎乎地看着,结果迎接他们的是密集的弩矢。
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一个又一个鲜卑人扑倒在地。
有人拿出武器反抗,很快便被弃弩执剑的长剑军武士砍翻在地。
几乎是单方面的杀戮。
“常粲,你带五十人,上马追击残敌。”陈有根吩咐道。
“诺。”常粲没有废话,立刻带着本队五十人,一人领了三匹马,带上单兵弩和重剑,朝着几名敌人逃跑的方向追去。
“刘大,你领五十人收拢马匹。”陈有根继续下令:“其余人,随我搜寻贼人,看看还有没有牧马地。”
“诺。”众将士轰然应命,纷纷散开上马,呼啸着消失在了夜幕中。
朝门外,战斗开始得稍晚。
银枪军第一幢六百人当先出发,赶到之时,发现城门洞里有三三两两闲聊的鲜卑武士。
两百名老兵拿着上好弦的步弓,迎头就是一通箭雨。
黑漆漆的城门洞内,闷哼惨叫之声不断。
步弓手没有停,射完一轮之后,从腰间箭囊内抽出第二支箭,一边前进,一边照着人影憧憧的地方攒射。
惨叫声慢慢变少,渐至于无。
四百名银枪军新兵拉来了七八辆辎重车,结阵冲了进去。
他们走了数十步,终于遇到了第一股鲜卑人,正是听到城门处惨叫声过来查看的。看样子百人上下,没有骑马,手执五花八门的兵器,气势汹汹。
“呜——”角声一响,老兵弓手们又冲了过来,拈弓搭箭,兜头盖脸射了过去。
鲜卑人猝不及防,当场躺下了二十余人。
其他人破口大骂,纷纷向后溃散,看样子是喊人去了。
“咚咚咚……”鼓声响起,禁军左卫的刀盾手们赶了上来,由幢主黄彪统率,手执大盾、环首刀,紧紧跟在辎重车辆之后,沿着大道前进。
“沙沙”的脚步声响起,穿着仅有的四百副铁铠的长枪手跟在刀盾手后面。
在他们身后,还有数量更多的手持长枪的步卒,身上仅有皮甲甚至无甲——不过也够了,在狭窄的街道上,不需要全员披铠。
由基营派了四百名步弓手到朝门助战。
他们惊异地看了一眼人人持弓的银枪军。
有些弓手当了十来年兵了,还是第一次见到全员弓手又全员近战的部队。
强弩营的人也来了。
他们一边在后方筑第二道街垒,一边用马车拉来几台巨大的弩机,试图上前支援步军。
整个进攻队形很快摆好了。
强弩被搬上了马车,刀盾手、长枪手护卫前后左右,掩护弩手操作弩机。
大队人马跟在后面。
森严的长枪丛林一眼望不到头,步弓手忽前忽后,随时援应各处。
由基营甚至分了部分弓手进入街道两侧的民宅,有人爬上了屋顶,有人甚至蹲上了树,手持强弓,居高临下点杀着三三两两的鲜卑人。
街道尽头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邵勋听到后,立刻登上了一处民宅的墙头,远远瞭望。
骑兵越来越近,速度越来越快。
邵勋都懒得出手了,因为总有傻逼要在狭窄的街道上玩骑兵冲锋。
“呜——”角声响起。
强劲的机括瞬间推矢而出。
粗大的弩矢带着死亡的尖啸,穿破浓浓的夜空,携千钧之势,撞入了迎面冲来的鲜卑骑兵之中。
人仰马翻!
强弩带来了可怕的杀伤,马儿痛苦地人立而起,将背上的骑士甩翻在地。
骑士凭借着矫健的身手,在落地的一瞬间翻滚而出,还没来得及起身呢,另一头马轰然倒地,压在了他的小腿上。
“咔嚓”一声,惨嚎声响彻半条街道,一如他昨晚虐杀的那名妇人临死前的凄厉嚎叫。
又一批弩矢射来,这次是骑士栽落马下。
身上的铁铠像纸糊的一样,直接被弩矢洞穿,人也被强劲的力道带飞了出去,最后轰然落地,一动不动。
弩矢不断激射而出,骑兵的尸体堆积如山。而他们倒下后,甚至形成了更大、更多的障碍物,将后续骑兵的冲锋完全阻断。
“咚咚咚……”鼓声响了起来。
“杀!”弓手越过人马尸体,站着攒射了一波。
长枪手艰难地翻越障碍物,然后齐齐整队,再小步快跑,追在正策马回返的鲜卑骑兵屁股后面。
“杀!”长枪成列捅出,三五成群的骑兵完全不是对手,瞬间被刺倒在地。
有人徒劳地挥舞着长戟,但坐在马背上的他,腋下、前后的空档实在太大了,先被一根木棓打翻在地,再被冲上来的刀盾手割破喉咙。身体抽搐一番后,就此不动了。
墙列而进的步卒们在街巷中是无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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