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51节
说罢,从案几上拿起一份礼单,递了过去。
“这……一千匹马。”王瑚下意识忽略了礼单上的其他财物,惊道。
裴廓也不淡定了。
一千匹马,好大的手笔!
“骁骑军苦无马匹,我早知之。”邵勋脸色一正,道:“山野草泽之中,还有不少逃散的骁骑、上骑、虎贲、异力、突骑将士,都是积年老兵了,配上马就能上阵厮杀。将来骁骑军若要扩编,马是少不了的。”
王瑚犹豫片刻,收下了礼单。
他真的无法拒绝这份礼物。骁骑军现有接近两千将士,出征之时,多牵马步行。
何也?只有战马,没有代步用的骑乘马。
战马舍不得骑,可不就只能牵马步行,与步兵混在一起了?
他若拒绝这份礼物,骁骑军上下能埋怨死他。
做老大不是那么容易的,你得考虑到方方面面。
“唉,骁骑军确实缺马,这份礼物,某愧受了。”王瑚躬身一礼,道:“以后若有招呼,某定不推辞。”
做出决定之后,王瑚才有闲心看礼单上的其他东西。
邵勋送了他个人十匹马,骁骑军将校亦有一匹至五匹不等。
此外,还有少许金银器,军官们人手一两件,都是长安豪富之家的用品——未必是纯金或纯银的,很多是鎏金之类,但也非常不错了。
裴廓也有一份礼单。
禁军右卫得马五百匹,金银器若干。
他倒洒脱,直接收下了。
反正不是自己抢的,都过了两遍手了,而且原主都死光了,拿下来没问题。
况且,他是闻喜裴出身,拿了就拿了,能咋地?
三人在逍遥园内坐了一会,及至午时,一起吃了顿饭。
王瑚很快告辞离去,裴廓稍稍留了一会,他还有话要说。
“做下这么大的事,小郎君接下来怎么办?”裴廓问道:“莫非想在关中谋官?”
邵勋摇了摇头,道:“关中待不下去的。”
他这两天查阅过长安官府档籍。
因为战乱频繁,保管不当,有些资料遗失了,但仍有参考价值。
据资料记载,太康元年(280),雍州六郡共九万四千余户,大概五十余万编户人口。
太康以后的资料不见了,邵勋询问了几个残存的小吏,得知元康六年(296)应该是关中人口的峰值。但他们也没有具体数字,只大略说有“十余万户”。
元康六年的时候,匈奴寇关中,北地太守张损死之。
当年八月,氐人齐万年叛乱。
还是当年,“关中饥,大疫”。
瘟疫一直流行到第二年(297),结果又叠加大旱,“关中饥,米斛万钱”。
这个过程中,因饥饿、瘟疫而死的却不知有多少。
而齐万年叛乱之时,从雍、秦流出至汉中、蜀中的人口有四五万户——秦州人口本来就少,这些人大部分还是关中的。
另外,流入南阳的也有几万口人。
流入洛阳周边的,差不多是同样数字。
如果再算上战争导致的人口损失,邵勋推测此时关中编户人口当在七万户以内,这从司马颙出兵的数量就可推测一二。
即便算上世家大族隐匿的人口,估计也就十二三万户的样子,六十多万人口。
那么,此时的胡人呢?
元康六年(296)的时候,朝廷编户人口大概不到七十万,胡人数量在八九十万。
齐万年之乱,胡人有所损失,如今胡汉人口大约对半分的样子,胡人可能还略多一些,因为不断有人迁入,汉人却在慢慢离开关中。
总之,现在的关中大概也就百余万人口,胡汉各占一半的样子,胡人略多一些。
长安,自汉末屠城之后,一度只剩百户。
三国百年战争,长安人口损耗不小,现在也就三五万的样子。
这样复杂的环境,他一个没甚根基的外来人,很难站得住脚。
再者,司空也不会同意的,朝廷官员、地方刺史太守乃至世家豪强,都不会认他。
简而言之,他现在收了一波人心,但也仅限于长安而已,其他地方则没有任何群众基础,打不开局面。
说难听点,反复被战争蹂躏的洛阳盆地,都没有关中复杂。
他终究还是要回到洛阳,回到广成泽。
“那你还是打算回到洛阳喽?”裴廓把玩着礼单,问道。
“是。”邵勋点了点头,道:“我接下来需要夯实根基。”
“小郎君是清醒之人,我没话说了。”裴廓叹道。
若他是邵勋,这会就该回去练兵屯粮,深居简出,以待天时——是的,有识之士都看出来这天下好不了了,只不过都在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邵勋崛起太快,根基不稳,底蕴不足。
此番全歼五千鲜卑骑兵,注意到他的人会越来越多,研究他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从今往后,他要面对的局面会更加复杂。
夯实根基是没错的,这也是唯一正确的路径。
第151章 恐怖平衡
七月初四,数万大军屯驻的霸上军营内,喜气洋洋。
一辆辆马车被拉了进去,满载钱帛。
禁军将士,人给绢一匹,军官逐级加给。
辅兵夫子,只要参与了战斗,也能领到数十钱意思意思。
长安没那么富裕,数万人一领赏,缴获的财物就去了大半。
邵勋还给各级军官送马和金银器,又是一笔开支。
总之,到了最后,他自己只留了区区五六千匹绢、两千余贯钱。
当然,他最大的收获还是将近八千匹马,这会都在城外的塬上放牧,由长剑军及左卫一部看守。
领到钱的禁军将士喜笑颜开,人人称赞邵将军慷慨大方。
尤其是左卫儿郎们,跟着邵将军去了一次豫州,领到钱了。这次来长安,又弄到钱。
不愧是神人降世,跟着邵将军就是好。
左卫将军何伦现在已和邵勋并排站了,不再让邵某人落在他身后。
许昌那一回,小吏们给他偷偷送了五千匹绢,回去后就换了一座大宅子,添置了许多家什,纳了几个小妾,还整了一队女乐舞姬出来。
这次来长安,宦囊再丰,多得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个邵勋,实在太客气。
更懂得分润好处,从不吃独食,难怪大家都喜欢他。
是的,左卫诸将校,往邵勋面前凑的不知凡几。以前何伦心里还不太舒服,次数多了以后,他释然了。
钱和女人才是真的。
世上之事,在于难得糊涂。
我对司空是忠心的,邵勋也没有反司空,甚至多次在公开场合说感激司空的简拔之恩,那就装糊涂吧。
再者,很多底层军校本就是跟着邵勋一步步起来的。有官身的中层将领也跟邵勋关系不错,还能怎么样?
待回洛阳之后,看看情况再说吧。
“都督,河间王跑哪去了?”从霸上回城之时,邵勋问道。
糜晃仿佛老了许多,终日愁眉苦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待邵勋问第二遍时,他才反应过来,说道:“我亦不知。只传闻奔南山去了,何伦派了兵马追索,一无所获。”
“原来如此。”邵勋点了点头,又问道:“将士们领了赏,眼见着无仗可打,都有思归之意,不知何时撤兵?”
“就这么急着想回家?”糜晃转过头来,难得地开了句玩笑:“你又未娶妻,急着回家作甚?”
我急着把财货搬回去啊!邵勋笑道:“得了这么多财货,回去把金谷园收拾下,以后娶了妻,住着也舒服。”
其实,他已经开始转运财货了。
长剑军分出了两百人,在长安周边征发车辆,以粮食为酬,前往弘农郡待命。
长安作为关西重镇,战备核心城市,积存了大量军粮。
邵勋以前不喜欢运粮食,因为又笨重又廉价,这次时间充裕,短时间内还大权在握,便起了心思。
大体思路是,先通过渭水河道,将粮食水运至弘农,然后陆路转运至金门坞。
至于金门坞如何与云中、檀山两地调配,那是后面的事情了。
路途当中肯定会有损耗,还不小。
发给驭手、夫子的酬劳也不是什么小数目。
但能运多少是多少吧,一泉坞等地已不太愿意卖粮食了,可能他们的存粮已跌落到警戒线以下,要缓一缓。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粮食比钱帛更重要。
当你能利用权势和影响力,把钱帛换成粮食的时候,那就赶紧换。能换多少换多少,换到人家不愿意和你换为止。
另外,洛阳市面上也有不少外地运来的漕粮——度支校尉陈颜就专门负责漕运之事。
这些粮食哪怕价格稍贵,邵勋也是能买就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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