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68节
她若诞下子嗣,只可能是邵勋的种,与成都王何干?
但司马越还是不放心,又问道:“会不会外间还有?”
“太傅放心。”见到司马越有些紧张,王衍安抚道:“若非王妃乐氏所出,谁敢说此为成都王子嗣?”
司马越放心了,笑道:“公师藩这等邺府重将都败亡了,汲桑乌合之众,还不如公师藩,焉能成事?”
不过想到邵勋后,司马越心里又不是很得劲,问道:“邵勋屯兵梁县,他会不会做什么?”
“太傅。”王衍笑了,问道:“邵勋兵众几何?”
“五千余。”
牙门军的人数、器械都是要点计造册的。这是发放钱粮、器械的凭据,朝廷当然知道。
“禁军有众几何?”
“五万余。”
“禁军诸将多为世家子,他们可会对邵勋言听计从?”
“不会。”司马越回答这话时有些迟疑,但也大差不离,他们与邵勋关系不错,但还不至于为了邵勋而反对自己。
更何况,最近几个月禁军还进行了一番整顿。
人数增加了两万,诸部打散混编,大量来自青徐、豫州、河北的将校升任各级军官,邵勋的影响力已经大大下降了。
司马越甚至有一股冲动,召邵勋入幕府。
以前他不敢这么做,怕弄得太难看。
但现在么,有禁军做后盾,底气却很足了。
邵勋若敢来,他勉强可以原谅他,让他在幕府内当个督护或参军,卸下兵权。
若不敢来,则是心中有鬼,或许可以出师征讨?
“太傅!”王衍察言观色,提醒道:“此时不可妄为,当镇之以静。即便要施展手段,也得等上半年再说。”
天子驾崩,新皇登基,在这个敏感时刻,做什么都不合适。梁县可就在洛阳肘腋之侧,一旦乱起来,那就太难看了。
“也罢,就先让他逍遥数月。”司马越无奈道。
王衍点头称是,同时心中暗凛:太傅心胸狭窄,以后与他谋事,还得小心些。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王衍便告辞离开了。
司马越在书房内坐了许久,然后唤了一老仆,道:“你去下徐州,告诉裴盾,顾荣等人北上后,若逡巡不进,犹豫不决,即杀之。”
“诺。”仆人悄然离去。
司马越长出一口气。
陈敏曾经戏耍了自己,一直让他引为耻辱。
顾荣等辈,居然附于陈敏,助纣为虐,让他十分恼火,甚至把对陈敏的部分恨意都转嫁到了他们身上。
他们若敢来洛阳,勉强可以原谅。以后见了面,定要问问他们当初到底怎么想的。司空、太傅不投,偏偏投陈敏?莫不是失了智?
若顾荣等辈犹豫不决,正好找借口杀了。
得罪过自己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司马颖、司马颙已经全家皆死,天子也死了,接下来是谁?
第166章 新人旧人
在京文武大臣陆陆续续收到消息入宫。
现场早就被收拾干净了,甚至就连大行天子都换了一身新衣,看不出任何异样——即便看出来,也没人会说。
皇太弟司马炽跪在尸体旁,失声痛哭。
“出门之时,大雁悲鸣,声声断肠,情知不妙矣!”司马炽泪流满面,泣道:“宫使忽至,突闻噩耗,悲不自胜,踉跄入宫,想要见陛下最后一面,却天不遂人愿。呜呼哀哉,痛杀我也!”
“太弟节哀!”尚书右仆射荀藩双眼通红,伸手扶住了司马炽。
“太弟切勿伤心过度。”太弟少傅、延陵县公高光亦一同上前,扶住了司马炽。
“太弟节哀!”其余大臣纷纷劝道。
“陛下何故弃我而去!痛杀我也,痛杀我也!”司马炽先是甩开了荀藩、高光二人的搀扶,然后大叫一声,似乎伤心过度,晕厥了过去。
大臣们赶紧揽住,将太弟扶到偏殿安歇。
太弟晕过去了,任人施为,很快就被放到了榻上。
大臣们叹息连连,对兄友弟恭的场面感慨不已,纷纷赞叹太弟心性纯良。
他们离去后,太弟少傅高光、舅舅王延、尚书郎何绥等人靠了过来。
“太弟。”高光轻声呼唤。
司马炽睁开了一条眼缝,观察一番后,“啊呀”一声,猛然“惊醒”了过来。
“痛杀我也!”他又流起了眼泪。
“太弟,此间并无外人。”高光说道。
司马炽脸上的哀色慢慢收敛,片刻之后,他坐了起来,问道:“外间如何?”
“群臣不知何为。”高光说道:“王夷甫方至,询问有无遗诏。若无,可速拟,当众宣读,众臣奉太弟灵前即位可也。中书舍人以为不可。”
“这……”司马炽有些迟疑地说道:“天子方行,孤万念俱灰,实在无心他事。”
“太弟!”王延急了,低声说道:“方才我收到消息,清河王覃已赶来此处。”
“什么?!”司马炽顿时急了,问道:“他是废太子,入宫作甚?谁叫他来的?”
“只能是羊皇后。”王延说道。
司马炽脸色阴晴不定。
权力之争,最是无情。
他本来是个闲散宗王,对朝政无甚兴趣。为人谨小慎微,更善伏低做小——或许,这就是司马越看上自己的重要原因吧。
但自从被立为皇太弟后,他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清河王时而为太子,时而被废,还是有点号召力的,不可以等闲宗室来看待。
这个时候他若退了,清河王登基称帝,他会放过自己吗?
没人敢保证。
所以,哪怕为了身家性命着想,这个时候都不能退。
一退,就是万丈深渊。
司马炽很快起来了,他朝高光等人点了点头,举步出了偏殿,众人连忙跟上。
“太弟。”王衍一眼看到面露哀戚之色的司马炽,立刻上前,先说了句:“太弟节哀。”
司马炽又流下了眼泪。
王衍叹息一声,道:“天不假年,先帝西行,然国不可一日无主,还请太弟暂收悲念,于灵前即位,臣率百官拜之,定下君臣名分。”
司马炽带着哭音道:“但凭仆射做主。”
“此乃臣之本分。”王衍道。
他悄悄观察了一下皇太弟,莫名地想起了一个人:邵勋。
当初至河内迎奉天子,邵勋就像個老狐狸一样,面面俱到,博得众人赞誉。
皇太弟在太傅面前十分恭谨,但王衍总觉得他是装的。对于太傅弑杀天子,扶皇太弟上位的事情,他不是很赞同,但木已成舟,此时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皇太弟司马炽在宫人的陪同下,很快来到了御案后的榻上,跪坐而下之时,他感到浑身都兴奋地颤栗了起来。
这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
天子之尊,外人难以想象。每一个宗室,年少时或多或少都幻想过这种事。
太傅急不可耐地弑君,或许就有这个因素?
赵王伦明知僭位不可行,却依然忍受不了巨大的诱惑,宁可与诸王刀兵相向,也要当一把皇帝过过瘾。
人啊,终究逃不过名利二字。
“臣王衍拜见陛下。”尚书左仆射王衍引领群臣,行三叩九拜之礼。
“臣某拜见陛下。”群臣纷纷拜倒于此,高呼道。
司马炽只觉一阵眼晕,心砰砰直跳,兴奋之情充溢胸口。
“众卿平身。”司马炽的声音带着颤抖。
虽然只有寥寥二十余人赶到,但重臣皆集于此,这一拜,名分已定,他人再无机会。
不过,太傅呢?
司马炽的目光搜寻着,没看到太傅的身影。
他很快收回了目光。
从今天起,他要好好理政,把天子失去的权力一点点收回来。
他要诛除奸佞,廓清宇内。
他还要戢定天下,令四海升平。
他要做的事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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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王在端门外被拦住了。
将军缪播将其擒下,听候发落——缪播,光禄大夫缪悦之子,东海兰陵人,曾为司马越之父司马泰幕府的祭酒。
皇后羊献容听闻,匆匆出了宫,正要搭救,却被殿中将军陈眕派人请走了。
“皇后息怒。”陈眕苦笑道:“臣这殿中将军怕是做不了几天了。皇后若愿听,我便说几句心里话,若不愿,臣也不拦着了,皇后自便。”
羊献容不说话。
陈眕当她默认了,于是说道:“皇后若什么都不做,新君、太傅多半不会加害皇嫂,何苦如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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