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69节
羊献容不说话。
其实,她内心之中也有些茫然。
是啊,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清河王已经不是皇太子了,没有名分,贸然入宫,谁会服他呢?最后会是什么下场?
但内心之中,总有一个声音告诉羊献容,做点什么吧,他们连天子都敢杀,若什么都不做,与坐以待毙有什么区别?
可能是长期以来被多次废立留下的阴影吧,天子遇弑又给了自己极大的刺激,所以疯了。
是的,我可能疯了,我早就疯了……
羊献容露出凄婉的神情。
“今日皇后召清河王入宫,欲拥其登基为帝,很多人都看到了。”陈眕叹了口气,道:“错事已然做下,而今却只能等待新君发落了。”
“不可能!”羊献容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般,脸上浮现出一股怒意,质问道:“你想让我坐以待毙?”
“皇后,不可一步错步步错。”陈眕劝道:“此时若回宫,不一定有事。新君刚登基,未必愿意抹下脸皮加害。太傅那边刚刚……先帝刚刚驾崩,人言可畏,太傅也未必会在此时做什么。”
“此时不做,将来也会做。”羊献容冷笑道:“只要太傅待在洛阳,我就逃不过一死。”
陈眕语塞。
是啊,太傅若离开洛阳,很可能没工夫料理皇后、清河王。但他形势一片大好,又怎么可能离开洛阳?
新君以前对太傅言听计从,不可能为了曾威胁他皇位的皇嫂、废太子而与太傅发生冲突。
完全没必要么,不用脏了自己的手就能去除一大威胁,何乐而不为呢?至于太傅敢不敢做这些事,不是明摆着的么?天子都……
“皇后待如何?”陈眕叹了口气,问道。
“送我去梁县,送我去广成宫!”羊献容脸上浮现出一股疯狂之色,道:“材官将军邵勋受过我多次恩惠,我让他起兵诛除奸佞,他一定会同意的。”
“皇后!”陈眕无奈,加重了语气道:“邵将军只有五千余众,而禁军有五万多步骑,此时北上,不啻以卵击石。禁军又多了不少新面孔,譬如拦住清河王的将军缪播,便是太傅从东海带过来的,服侍太傅父子两代人,他们与邵勋可没什么交情,皇后指望他们临阵倒戈么?”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等死行么?”羊献容眼睛都红了。
“皇后,邵将军此时未必敢迎你,去了那边,也是让他为难……”陈眕说道。
“你收了邵勋多少好处?这么替他着想?”羊献容声音哽咽,然后凄然一笑,道:“我出身富贵之家,惠性早成,淑德克茂。甫及笄年,艳比琼娥。天家来聘,母仪天下。呵呵,到头来引颈就戮,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说完,泪如雨下。
陈眕亦有些难过。
沉默半晌后,仰首望天一番,道:“臣受帝后大恩,无以报之。也罢,皇后请上车,臣这就护送皇后前往梁县,借兵讨贼。”
“清河王能不能救出来?”羊献容破涕为笑,问道。
陈眕摇了摇头,道:“今日之禁军,和数月前不同了,我瞧着都陌生。皇后请勿节外生枝,这就启行吧,再晚城门就要关了。”
羊献容有些不甘心,只能闷闷不乐地上了车。
马车辚辚而行。
陈眕带着百余心腹兵将护卫于侧,出了平昌门,一路向南。
老实说,他现在有些惶恐。
冲动之下做出的决定,也不知道会给家族招来多大的灾祸。
不过,他这个殿中将军本来也做不了多久了。
放人通知清河王,他也有责任,很容易被查出来,削官去职是最好的结果。
遥想百年之前,颍川陈氏是多么辉煌。
从曾祖陈群任曹魏司空,录尚书事。
祖父陈佐官至青州刺史。
父亲陈准为太尉、广陵郡公。
到了他这一代,身为“金谷园二十四友”,早早名满洛阳,一度出任左卫将军,但随着局势动荡,官越做越小。
家族之中,其他人的发展也不是很顺利。
颍川陈氏,眼见着要走下坡路了。
今日自己参与清河王之事,免不了被清算,或许会连累家族,唉。
但事已至此,又有何法?只能一步步走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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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担了干系(给盟主uesugikensh加更)
梁县县城外,有人比邵勋还急,那就是县令羊曼了。
脸色彷徨、纠结,带着丝丝怒意,但又不好发作出来的那种感觉。
他总觉得,羊献容这一次胡闹,要给羊氏带来极大的负面影响。
羊献容与羊曼并非缘于一脉。
羊献容曾祖父羊耽,乃曹魏太常卿。
祖父羊瑾,官至国朝尚书右仆射。
父亲羊玄之,又是尚书右仆射。
羊曼曾祖父羊衜,乃羊耽之兄,曹魏上党太守。
祖父羊发,曹魏淮北都督护军。
父亲羊暨,曾为阳平太守。
这两脉的关系其实还不错。
羊衜死得比较早,其子羊发、羊祜等皆由羊献容曾祖父羊耽抚养长大。
羊献容任性闯祸,羊曼满腹怨气,却也不好说什么。
“兄长……”羊献容下车后,看到长身而立的羊曼,眼圈就红了。
羊曼最后一点怨气也消散了,只叹了一口气,别过头去。
老实说,羊献容、羊曼隔了四代人,“从兄”都称不上,前面得加好几个“从”,但她打小就喊羊曼兄长,关系亲近,羊曼真的对她生不起气来。
“参见皇后。”邵勋上前一步,先看了眼殿中将军陈眕,对他点了点头,然后躬身一礼。
“卿还念我是皇后……”羊献容泫然欲泣道:“好,很好。”
“臣受皇后大恩,此生难报,自然唯皇后之命是从。”邵勋慨然说道。
“好,太傅勾结……”羊献容一喜,立刻说道。
“皇后!”邵勋打断了她的话,道:“天色已晚,臣恐有歹人出没,且先幸臣之府第,明日前往广成宫,可好?”
羊献容傻了,这是什么意思?不帮她了?
“请皇后幸绿柳园。”邵勋不再管她,直接下令道。
羊曼没有反对,默许了。
陈眕暗松一口气,道:“请皇后上车。”
羊献容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傻愣愣地上了车,然后才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地瞪了邵勋一眼。
邵勋浑然不觉,吩咐临时召集起来的三百府兵当先开路,陈眕部护卫车驾,往绿柳园而去。
走在路上的时候,邵勋有些不放心,低声询问陈眕:“皇后一路上有没有说什么?”
他知道,羊献容现在情绪波动很大,非常不理智,甚至有点神经质了。
她若胡乱说些什么,比如太傅弑君之类,可就麻烦了。
“没有。”陈眕说道:“皇后一路上都很沉默。”
邵勋松了一口气。
他现在不想和司马越撕破脸。
至少在明面上,他现在还是司马越“信任”的大将,只不过非常跋扈罢了——武人嘛,贪财、好色、跋扈都是可以理解的。
现阶段与司马越翻脸没有任何好处,只有坏处。
他需要的是时间。
需要时间把长剑军府兵安置完毕。
银枪军招了太多新兵,需要把这帮生瓜蛋子练好。
牙门军需要继续笼络感情,确保关键时刻不会出岔子。
最后,他还需要整饬广成泽。
提兵上洛阳,不但会让自己背负道德压力,也不一定打得进去,最后结局多半不妙。
简单来说,羊献容跑到梁县来,对他而言不是好事。
如今需要思考的是如何变废为宝。
他看向了在马车边低声与羊献容交谈的羊曼。
他有点猜得出来羊曼现在的心情。
作为羊家人,羊曼确实有点可怜羊献容。
但可怜不代表赞成。
摒弃兄妹间的亲情,冷血点讲的话,羊献容待在宫里就好了,新君或太傅杀了她,也会到此为止,不会波及泰山羊氏,即所有罪责仅及羊献容一身,无涉其他。
但她被吓坏了。
以前是没地方跑,可能就万念俱灰待在宫里等死了——运气好不会死。
现在有地方跑,结果连夜奔来梁县,事情一下子就复杂了。
羊曼很快与羊献容说完话,策马上前,低声道:“借一步说话。”
邵勋点了点头,两人策马走到远处。
羊曼脸色不是很好,直截了当地问道:“皇后来了,如何处置?”
“自然迎至广成宫了。”邵勋理所当然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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