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7节
她是真觉得如今的局势太危险,自家夫君又没有多少本钱,掺和在洛阳这个危局里实在太危险了。
但她似乎也没什么好的办法。
夫君铁了心要在洛阳这个大泥潭中打滚,一旦失败,她也跑不掉。如今所能做的,只能是默默支持了。
赌气发泄只会坏事,将本就不大的机会彻底葬送,连累己身,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邵督伯言之有理。”裴盾赞道,说完这句,他生怕被妹妹打断,气都不带喘地说道:“选来选去,只有徐州了。人都是现成的,管起来也方便。届时妹婿在洛阳秉政,阿妹坐镇下邳监察封国,我亦可在彭城协助一二,后路稳妥无比。”
说完,他又向邵勋颔首致意。
这个武夫,虽然仪容、风姿都不太符合士人的审美,在他看来着实不咋样,但提的建议都是切实可行的。
这个时候你去哪里都不合适。
并州?不说大旱造成的流民问题了,单说匈奴等胡人部落不断南下蚕食,就是个大问题。况且如今的并州刺史是司马腾,不方便动。
豫州?已经有人了,且真不太好取代,毕竟那是个都督区,且都督、刺史为司马虓。
冀州?并州流民已经大举侵入,有点乱,况且那是司马颖的地盘,如何让给你?
关中呢?那是河间王的地盘,一样不会给你。
荆州刚刚被反贼祸祸一通,现在还在激战中。
至于江南,人口、潜力都比较有限,暂时不考虑。
幽州则太远,更没有根基。
数来数去,也就兖州、青州、徐州比较合适了,考虑到基础的话,只能是徐州。
如今唯一的难处,就是如何运作此事,将其落实下来,这个有点难啊。
裴妃没有发表什么意见,转身回去坐了下来。
她想起了今日见过的世家女眷。
就打听到的消息而言,可谓触目惊心。
世道变了,好日子在一点点逝去,世家大族的观念遭受了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原本就苦闷已极的内心,疮痍更甚。
她也有点失望。
只不过想要个能够安宁生活的地方,都没法满足么?
我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也没有多少野心,只是想偏安一地,继续维持以前的生活,过完这一生罢了。
可能比较自私,毕竟百姓的生活更惨,但人与人本来就不一样,不是么?
“邵督伯,伱——很好。先回去吧,用心带兵。”裴妃很快调整好了心绪,展现出温婉的笑容,说道。
“诺。”邵勋行了个礼,躬身退下。
裴妃螓首低垂,笑容渐渐散去。
她感觉自己变了。
在以前,或许压根不会对这类低级军官假以辞色,但现在却有些过分的关心。
她理不清自己的心绪,似乎被纷纷扰扰的时局裹挟,方寸紊乱,骄傲、冷静、自律这些特质在离她远去,变得有些不像自己了。
厅中响起了若有若无的叹息。
第18章 自省(给盟主一木一浮生o加更)
(又有新盟主,痛并快乐着,编辑的话先……不奉诏,加更一章,减轻点心理负担。)
外界风起云涌,潘园暂时还维持着相对安宁的状态。
邵勋坐在一棵歪脖子树下,拿着树枝写来写去。
一晃两个多月过去了,去年种下的冬小麦离收获越来越近。
成功越冬的牲畜们在万物勃发的季节成功繁衍,种群越来越大。
归他管理的三队孩童劳作、训练、学习三不误,所有人都在进步。
新来的两队募兵越来越服帖。在他的建议下,幢主糜晃委任李重(前洛阳中军老卒)、黄彪二人为队主,旦夕操练,已经有点模样了——其实,他们本来就颇具底子。
就连杨宝最近也很老实,或许督伯之位已经让他满意了吧。
一切都很好呢……
“目标。”邵勋在松软的泥地上写下这俩字。
其实,大方向他已经说过了,就是准备一条后路。
洛阳是死地,适合捞好处,不适合作为发育的根基。
在这一点上,他与司马越的利益是一致的。
不一致也没办法。
就他这个出身,这个地位,短期内想出人头地是做梦呢。唯一的办法,就是“借壳上市”,先依附司马越集团发展,走一步看一步。
那么,我有终极目标吗?
自然是有的。
但现在说出去只是徒惹人发笑,自己也会尴尬地抠出三室一厅。
邵勋抬起脚,将刚刚写下的两个字擦掉,然后又写下“措施”二字。
如何为了目标而努力?
结交贵人,获得青睐是其一。
培养班底,为将来主政地方做准备是其二。
苦练军兵,博取战功,获得升迁资本是其三。
还有第四点,防范各种不确定的风险,挤掉竞争对手。
这是四個主要努力方向,其实还有一些次要的努力方向,但优先级比较低,精力有限的情况下,抓大放小是为正理。
想清楚之后,他很快擦掉字迹,然后写下了“困难”。
有哪些困难呢?
最大的困难就是出身原罪,这个无解。
譬如结婚这种可能获得岳家政治资源的大事,他的选择面就很窄:只能与军户女子结婚。
不是我邵某人嫌贫爱富,单就容貌和素养来说,军户女子真的不中啊!
想到两个多月前游艺会上看到的那群莺莺燕燕,再回想起自己在徐州见到的那些军户女子,他就很无语。
士族女子不干农活,皮肤好,保养好。
从小营养充足,身材好。
她们的老爹更容易占有美女,基因好,整体更漂亮一些。
更别说教育方面了,军户女子九成九是文盲,才艺更是没有,没法比。
当然,事情也没那么绝对。
如今都什么时候了?很多规矩在慢慢打破中。神出鬼没的糜晃几天前来了一次,观阅完军士操练后,非常满意,闲谈时问及邵勋的婚事。
他隐约提及,从几年前开始,因为政局时常变化,一大群官员获罪,夷三族的都不在少数。有些士族女子嫁人了,本应随夫家一起处死,但因为娘家有关系,死罪得免,被接回去了。
但这些女子一时间也没人敢娶。
比如赵王司马伦篡位被杀后,伪太子妃刘氏(伪太子司马荂之妻)就没事,因为她的弟弟刘琨受到齐王司马冏的赏识。
但刘氏这种人,别看她是罪人,还是寡妇,也不是邵勋能得手的,他的地位还是太低了。不过比刘氏差一些的罪官家眷却并非不可能。
但他觉得这事不能操之过急,再等等。况且东海还有家人呢,这事也得问问他们的意见。
“困难啊……”邵勋用粗糙的大手搓了搓脸:“这脸怕是用护肤品都救不回来了。仪容、风姿算是毁了。”
别笑,仪容、风姿是选官的重要标准。
邵勋身材高大,孔武有力,首先就不符合士大夫“尚柔”的风气,给人第一印象就不好——事实上他也很诧异为啥裴妃没觉得他“丑”。
其次,这日晒雨淋的脸、常年使用弓刀的手,哪一点符合标准?
完犊子!
有时候挺泄气的,并州匈奴人就对中原骁勇之士十分友好,给钱、给房子、给女人,妈的待遇不要太好。
若非后世穿越而来的他还有点民族大义,径直去投匈奴算球,就凭他弓马娴熟的本事,混个小帅问题不大。
可以说,绝大多数困难都是先天出身带来的。
血统论之下,后天不知道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改变。
“沙沙……”邵勋用树枝将“困难”两字划了个七零八落,仿佛在发泄心中的不满一样。
这狗屁朝廷,还有保的必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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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伏热如火,笼窗开北牖。
六月很快到来,裴妃穿了一件清凉的两裆衫,外罩纱衣,乘坐马车来到了田间地头。
两裆本是汉时甲胄,后来演化成了衣服,乃贴身内衣的一种。及至晋太康年间,士女流行内衣外穿,两裆衫大行其道,成了夏日中一道亮丽的风景。
裴妃这种身材穿两裆衫,那真是好顶赞,让人吉尔不得放假。
她却毫不在意外人的目光,只看着一垄垄收割完毕的小麦,面露笑容。
邵勋带着十名士卒护卫在侧,他也带着欣慰的目光看着那些奋力挥舞镰刀的年老世兵们——唔,杨宝那厮似乎正在田中干活。
“总要种地的……”他不自觉地想起了之前听到的这句话。
乱世之中,这大概是非常提振士气的事情了吧?
看老兵们的样子,似乎也更喜欢收获粮食,而不是上阵打打杀杀。
那么,到底是谁造成了如今这一切的混乱,以至于要让百姓来买单呢?
那些人心中就没点愧疚吗?
最气人的是,他们这会还在醉生梦死,嗑药清谈,大鱼大肉,美女环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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