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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187节

  听刘舆这么一说,众人也闭嘴了。

  阴谋诡计耍得再多,有人家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管用吗?想到此处,微微有些气沮。

  “邵勋现在在清河附近吧?”刘舆问道。

  “是。”

  “他有没有说要做什么?”

  “向北追击石勒,誓要诛杀此獠。”

  “咦?”刘舆惊讶地喊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怪哉。汲桑、石勒大败,部众离散。汲桑南奔茌平,石勒北逃安平,邵勋为何舍汲桑而追石勒,难道石勒的价值比汲桑还高?”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费解。

  是啊,为什么呢?汲桑的人头可比石勒值钱多了啊。

  “令其见好就收,西进襄国,堵住石超等人北逃之路。”刘舆下令道:“其余诸军,随我北上广平,剿灭司马颖旧部。”

  “诺。”众人纷纷应道。

  ******

  捷报入许昌之时,太傅身体又不好了。

  他将胡毋辅之的军报看了又看,心中愈发不爽利,暗暗决定:今年就把此人踢到兖州,让他去当个整日耍嘴皮子的大中正,终生不复入朝堂。

  “太傅,此时当镇之以静啊。”主簿郭象坐在对面,轻声提醒道。

  司马越叹了口气,微微点头。

  打了胜仗,即便再不喜欢,也得捏着鼻子给赏。毕竟,禁军本来是不会出动的,邵勋完全出于“恩义”,才率师出征。他甚至连私兵部曲都带上了,任谁也无法指摘他的不是,你这时候再苛待他,可就说不过去了。

  “邵勋在清河做了什么?”司马越突然问道。

  “据刘庆孙查探,派捐钱粮,搜罗工匠。”郭象回道。

  司马越冷哼一声。

  邵勋当真是连掩饰都不屑了。看样子他对追击残敌也没太多兴趣,更多地是想捞好处。

  “给军司王衍写信,就这般说……”司马越清了清嗓子,口述一番后,让记室参军孙惠润色、誊写,发往洛阳。

  信件送走之后,司马越只觉一阵无力,头也有些发晕。

  想了想后,又道:“着田甄、薄盛、李恽三人来许昌见孤。”

  “诺。”

  “邺城已复,何人镇之为佳?”司马越又问道。

  他现在对宗王的能力已经不太信任了。更何况,也没有合适的出镇邺城的宗王人选——即便有,人家也不一定愿意去。

  “太傅,或可致书王司空相询。”在这件事上,郭象不敢胡乱发表意见,只能推给王衍。

  司马越点了点头。

  其实他已经有人选了:中书令和郁和仲舆,和峤之弟,金谷园二十四友之一,素有清干之称。

  名士、名人,或许能镇得住邺城。

  “苟道将那边,不要拖沓了。”司马越说道:“既已侦知汲桑南逃茌平,就挥师南下,搜剿之。抓到之后,不必请示,直接挫骨扬灰。”

  “诺。”郭象心中一凛,太傅对杀害他弟弟、侄儿的仇人,可真是狠啊,也真是记仇啊。

  他有点怕了,第一次觉得在太傅身边当幕僚不是什么好事,但又舍不得权力的美妙滋味,一时间有些踌躇。

  许昌“霸府”的信件以最高规格传递,一路换马不换人,第二天刚入夜即被呈送到了王衍案头。

  郭象夹带了点私货,将他对《庄子》的一些新注解附在信中,一起送了过去。

  王衍看完后,不置可否,将其交给女儿王惠风收了起来。

  王景风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直打哈欠。

  王衍嫌恶地看了她一眼,骂道:“除了容貌,当真一无是处。”

  王景风不知道遭了哪门子无妄之灾,一时间愣在那里,嘴也撅了起来。

  王衍扭过头去,长叹一声。

  王惠风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信,清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王衍暗暗赞叹,到底是当过太子妃的,有点气度,可惜不是男儿,可惜了啊。

  “你怎么看?”王衍问道。

  王惠风摇了摇头,道:“女儿一介妇人,如何参预大事?”

  “我就要听听你的看法。”王衍耐心地说道。

  王惠风沉吟了一下,道:“邵勋锋芒毕露,譬如颙府之张方,盖过诸多士人光芒,必然惹得越府名士不满。太傅本人亦不想重酬邵勋,太守之职几无可能。那么,就只能给金帛赏赐、给爵位了。”

  “唔。”王衍轻捋胡须,点了点头。

  其实,他觉得司马越心胸过于狭窄,不利于驭下。什么人一旦被他恨上,那真是一地鸡毛,弄得太难看。

  有时候,王衍都想跑到许昌,给司马越话疗一番,让他悠着点。

  老夫还想靠你捞好处呢,别乱来啊。

  “持公而论,邵勋的功劳,县侯够不上,除非他抓住了汲桑。但听闻汲桑奔向了茌平,那是苟晞大军屯驻的地方,这个功劳想必与他失之交臂了。所以,亭侯、乡侯就到顶了。”王惠风继续说道:“不过,如今四方多事,说不定会滥封。苟晞即便抓住汲桑,在以往最多封个县侯,现在却说不准了,可能会有郡侯。那么,作为战功第二的邵勋,封亭侯就说不过去了。”

  其实,在国朝初年,杜预有灭吴定策之功,也就封了个县侯。

  当然,这是正常的。

  开国之初,爵位一般都比较吝啬,卡得比较严。越往后就越松,到了王朝后期,往往滥封,寻常事也。

  “胡毋辅之说邵勋练得一手好兵,你怎么看?”王衍又问道。

  “女儿不通兵事。”王惠风摇了摇头,说道:“但邵勋数百里奔袭刘乔,又于长安斩杀五千鲜卑,并不似那等庸碌之人。此番击汲桑,摧锋破锐也是真的,他的银枪私兵,应有几分战力。”

  王衍捋着胡须在房间内走了半天。

  王景风无聊地伸了个懒腰,美好的身段显露无疑。

  王惠风静静坐着,轻轻摆弄着信件。

  王衍停下了脚步。

  老实说,他都有点心动了。

  要想在洛阳作威作福,耍弄权柄,没有能打的部队支持,还是有点困难的。

  太傅不要邵勋,我能不能私下里拉拢一番呢?

  他为这个想法犹豫不决,因为邵勋这个人似乎有点难以驾驭,过于跋扈了。

  但他在禁军中的名气十分响亮,王衍亲眼所见。

  同时也能打仗,打胜仗,这就更难得了——不得不说,邵勋奋斗五年,硬生生凭借自己的出色表现,活出了巨大的统战价值,就连王衍都开始打他的主意了。

  “先探探太傅的口风吧。”王衍下定了决心。

第184章 先去看看再说(月票加更1)

  安平广宗县城外,“邵”字大旗远远出现在地平线上。

  仓皇逃至此处的千余义军一见,当场炸了:“邵贼至矣!”

  一半人当场溃走,散得到处都是。

  另有一半人不想跑了,战战兢兢出城,束手就擒。

  刚刚从辎重车上取下铁铠、长枪,披挂整齐的银枪军士卒一看,顿时气乐了。

  行军之时,不着甲、不扛枪、弓不上弦,每遇敌情,都会由辅兵取来器械,帮着他们披甲上阵。

  一路上追击敌军,他们披甲、卸甲的次数太多了,大部分时候还不用打,一个个腻歪得很。

  不过这也是好事。

  只要打仗,必然会死人,贼众闻风而溃,倒省了许多事了,也能让更多的袍泽全须全尾回家。

  追击到这会,队伍已经缩水不少。

  少掉的是一千牙门军及两千丁壮,他们“护送”着缴获的财物、六七千名俘虏、两百各色工匠先行,前往汲郡。

  到汲郡后,稍事休整一番,然后再经河南、洛阳返回梁县。

  俘虏们的命运已经决定了:种田。

  不会种不要紧,鞭挞之下,总会学会的。

  广成泽环境不太好,开发程度不够,开辟出的新田地产量不高,与开荒无异——事实上就是开荒。

  这是一个辛苦的活计,有时候还容易得病,让俘虏们趟第一道雷,改造好环境,再适合不过了。

  “俘虏总计六千八百余,种个千余顷地没问题。”邵勋召集诸将,开始画大饼:“我已着留守之牙门军轮番派人看守,每俘种地十余亩,一年产出,供他们自己吃喝后,应还略有盈余,可拿来给战殁的儿郎们发抚恤。”

  “这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从今往后,俘虏们耕田所获粮豆,就专门给银枪、牙门、长剑三军发抚恤。产多少,发多少,除非一户一年所领之粮超过二十斛,那样我才会取走多出的部分。”

  “战殁儿郎的家属,可直领十年抚恤,到期后方止。”

  邵勋说完后,看着大家。

  其实,他定的这個标准还是低了,有点欺负晋人的感觉。

  唐代规定,战殁士兵一年领十二斛抚恤(一唐斛=三晋斛),直领十年,故初期战斗力较强。

  武后年间,因为几次惨败,死了太多人,这条规定名存实亡,却不知还有几人能足额领取了。

  到了唐玄宗时期,战争更加频繁,他甚至在南诏大送了几次人头,压根给不起抚恤了。

  但怎么说呢,这玩意就和府兵一样,在打天下的时候特别好用。以后不能用了,那就再想其他办法,或者降低标准。

  反正邵勋留了个口子:除去屯田俘虏们的口粮后,产多少,发多少,不够也没办法,或者你们好好打,抓更多的俘虏回来?

  “将军,此乃德政,儿郎们闻之,定然感佩。”李重正色说道。

  国朝其实也有抚恤,但形不成定制,随意性很大,且极少针对士兵群体。

  本来大部分就是世兵或征兵,军饷都没有的,又如何谈制度层面上的抚恤呢?纵有,也是将领的个人行为,或者朝廷的临时行为,且不是每次都有,数量还很少。

  邵勋定下的“恤田”,已经是制度层面的事情了,与随意性较强的个人行为完全是两个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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