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242节
这一仗,真是打得石勒欲哭无泪。
野马冈之战前,他在邺城指挥着六万二千余步骑,在赵郡、常山一带还有三万步卒在转运钱粮、牲畜。
如果算上中丘、襄国等地的少许留守兵马,兵众已近十万。
野马冈之战后,六万兵覆灭大半,转运物资的三万大军也被幽州人咬走了五六千。
被他亲自带回河东的不过一千五百骑兵罢了,其中至少一半还是王桑、刘灵的青州老贼,将来会不会被索要回去还不一定呢。
遗弃在山东的步卒最终能跑回来几千人了不得了。
也就是说,他现在能直接控制的不过就三万步骑罢了,绝大部分还是新兵。
羯众、乌桓七千骑最终能回去五千就不错了,甚至只有四千。
明年怎么打,该好好想想了。
在石勒撤回河东的同一时间,败报也传到了刘汉的国都蒲子县。
刘渊正带着人在山中打猎,看完之后,沉默许久,然后唤来了大鸿胪范隆。
范隆抵达之后,见到了刘宣、刘猛、刘和、刘聪、刘曜、刘欢乐等宗室,以及呼延翼之类的外戚。
除他们之外,只有一人比较特殊:氐人酋长、镇西将军单征。
他女儿单氏刚刚被立为皇后,与呼延皇后并列——是的,大汉现在有两位皇后,即呼延皇后、单皇后。
这个女人,范隆曾经见过一面,本为陛下侍妾,或许出于拉拢需要,被立为皇后。
对陛下的这种行为,范隆没有太多异议。
草创之时,为了拉拢人心,不得不如此,也是没有办法。
但这个女人,长得实在漂亮,被很多人觊觎,其中甚至包括车骑将军刘聪。
红颜祸水,却是个隐患。
“朕早年识得邵勋,屡次相召,不来助我,惜哉。”刘渊说这话时,颇有些遗憾的表情,神色间更有些追忆,似乎在感慨逝去的时光。
“陛下,臣办事不力,以至于此,请责罚。”范隆上前,躬身一礼道。
“范卿何须如此?”刘渊反应了过来,连忙拉起范隆,叹道:“朕并未责怪范卿,只是感慨英才不为朕所用罢了。”
范隆直起身子,一脸感激之色。
“还是谈正事吧。”刘渊说道:“方才单卿建议朝廷向关中用兵,众不能决。忽又听闻河北之败,更是众议纷纷。范卿乃朕之股肱,可能建言?”
范隆眼角余光悄悄扫过众人的脸色,思忖了下后,便道:“臣闻天无二日,人无二主。晋国骨肉相残,民不聊生。殿陛之上,乃亡国之暗夫,江湖之间,多无用之士人。如此孱弱之象,合该攻之。”
“哦?”刘渊笑了,道:“朕都不敢小瞧晋国君臣,范卿何轻之耶?野马冈之战,石勒六万大军土崩瓦解,鲁阳侯邵勋威震三台。晋国如此气象,何来亡国之说?”
“六万新附之卒,难挡二万悍勇之兵。”范隆回道:“大汉有劲兵二十万,却非邵勋所能抵挡。王师大举南下之日,便是邵勋投归明主之时。”
刘渊哈哈大笑。
范隆察言观色,在顺着他的意思说话,这不难看出来。
不过,他确实有这个意思,只不过还没下定决心罢了。
“卿再走一趟洛阳吧,为朕打探虚实。”刘渊吩咐道。
“臣遵旨。”范隆应道。
“河北之局,伱觉得该如何处理?”刘渊又问道。
“陛下当遣使安抚平晋王。”范隆回道。
既然河北不是朝廷的用兵方向,那么就需要好好安抚石勒了,至少要让他打起精神,继续为朝廷牵制晋国河北的人力、物力、兵力。
“传旨,授石勒安东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一应幕职,着即报来,有司当准其所请。”沉吟片刻后,刘渊做出了决定,下令道。
而这道旨意一出,匈奴下一个主攻方向基本明确了:不是洛阳便是关中,河北已经被排除在外。
“邵勋击败石勒的战法,诸位好好参详,说不定哪天就对上了。”刘渊又转过身去,看着刘和、刘聪、刘曜等一干人,道:“他这是奔着咱们大汉来的啊,银枪军亦堪称劲旅,将来遇到了,定要小心。”
“臣遵旨。”众人纷纷应道。
第233章 太傅有福气啊
荥阳最近十分“繁荣”。
首先是太傅幕府的搬迁,令本地涌来了大几十名领有幕职的士人。
他们有家人,有仆婢,并带着少量部曲宾客。
幕府僚佐之外,还有大量低级吏员,以及受他们驱使的、轮番征发值役的帮闲。
光这一项,林林总总就六七千人了。
这还没完,一些商徒跟着幕府搬来搬去做买卖,这又不少人。
还有工匠、乐人……
可以说,幕府搬到哪里,哪里就十分繁荣——如果他们每次消费都给钱的话。
消费只是促进经济繁荣的一个手段。除此之外,还有投资。
在过去半年内,幕府主导的投资项目主要有三大类。
其一是修缮驿道。
其二是维护荥阳、陈留、河南三郡的陂池及灌溉渠网。
其三是疏浚、拓宽河道,以利漕运。
公允地说,幕府还是干了点人事的。但诡异的是,这些人事多集中于过去几个月内,以前不是没有,但真的很少。
究其原因,有点头脑的人都知道,太傅想改善形象,让人少骂两句。
最后一件给荥阳带来“繁荣”的事情就是河北流民的大举南下了。
这有好有坏。
好的一方面在于地太多,人不够。流民的南下,可以大量耕作撂荒土地,多产粮食。
坏的方面在于土客之争,治安恶化。
这种情形在荆州、豫州已经有苗头了。
荆州北部的南阳、襄阳一带,关中流民数量极多,且每年都在持续流入——走武关方向入南阳。
流民聚集成坞,少的数百家,多的千余家、数千家。且因为人在异乡,非常抱团,一方有难,四方赴援,当地土著对其较为敌视,矛盾不少——朝廷谓之“居民”、“流民”之争。
豫州一带主要是王弥之乱所带来的后续影响。
王弥巅峰时兵众十余万,最终到达洛阳城下的不过七万余人罢了。剩下的七八万人里面,有的被官军剿灭,有的则散落地方,聚集自保,伐木建寨,耕作田地。
他们耕作的田,很显然名义上都属于世家大族、坞堡帅,甚至还侵占了大量自耕农的土地,并将其裹挟入伙,成为定居“流民”。
这同样是一种“居民”、“流民”之争,在豫州诸郡并不鲜见,矛盾也不少。
总之,现在荥阳乱糟糟的,人头杂乱,官民不堪其扰。
各种犄角旮旯里,坞堡一座接一座立起。其中最有名的,当属李矩、郭诵这对舅甥建立的堡壁,一开始只有平阳来的数百家,吸纳河北流民后,渐至千余家。
这一日,司马越在幕府内召见了李矩,多番抚慰。
李矩很激动。
权倾朝野的太傅对他赞誉有加,天可怜见,十几年来第一次有这么大的官看重他。
司马越也很满意。
他现在对州郡兵乃至禁军都没什么信心了,觉得他们战斗力太差。于是把目光放到乞活军、坞堡帅、流民帅、世家部曲身上,多方延揽,意欲收为己用。
幕僚们提供了一份名单,李矩就是其中之一。
一番交谈下来,他发现李矩果然忠心耿耿,不由得感慨万分:司马氏享国数十年,终究还是有忠臣的。
舒爽之下,赏赐颇多,并留李矩在府中用饭。
席间谈笑之声不断,直到一封捷报传来……
主簿郭象游玩聚会去了,因此今日乃另一位主簿卞敦当直。他不是傻子,实在不想在太傅高兴的时候触霉头,但没办法,谁让太傅叮嘱过,河北战事的消息要第一时间通禀呢?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果然,不出他的预料,太傅在听闻野马冈之战的结果后,脸色一下子变了。
李矩有些疑惑。
传闻邵勋乃太傅爱将,每次相召,必出师以从。此番刘汉七将寇河北,裴豫州丢下大军逃走,王车骑屯于东燕,按兵不动,唯邵勋深入河北,大破贼人,一举收复名城。
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难道不是为太傅增色吗?
怎么太傅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好在司马越知道席间有客,暗暗平抑住翻腾的心绪后,强笑道:“邵——太——全忠果然有本事,不负吾之厚望。先前在汲郡破王桑、刘灵,便已初露峥嵘。此番再败石勒,河北无忧矣。好事,大好事啊!”
卞敦凑趣笑了一声。
李矩则十分神往:“鲁阳侯不待援军齐至,便锐意北上,数破敌军。如此豪情,真乃大丈夫也,恨不能相见。”
卞敦站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对李矩使眼色,十分纠结。
司马越脸上的笑容快维持不住了,同时感到一阵阵头晕。
这是他的老毛病了,只不过这几年愈发严重,有时候甚至影响到了他的判断力——就好像头脑“窒息”了一样。
在这间歇性的大脑窒息中,邵勋这个名字几乎成了一个符号,对他的病症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野马冈之战,呵呵,野马冈之战,你为什么不败呢?
“太傅。”李矩还在兴头上,继续说道:“鲁阳侯这一仗赢得干脆利落,大振河北军民士气,便如当年苟道将迭破公师藩、汲桑一般,神勇盖世。太傅得鲁阳侯,幸矣。”
卞敦差点扶额哀叹。
李矩你搞不清楚情况,就少说两句行不行?
一下子提了苟晞、邵勋两個名字,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俩可都是太傅曾经十分信重,逢人就夸勇武盖世、韬略满腹,后来又都闹翻了的“爱将”啊。
虽然卞敦也不太清楚为何太傅总和有本事的人闹翻,但闹翻已是事实,你还这么夸,真是想死啊……
你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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