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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25节

  “这是说——能打赢?”糜晃眼睛一亮,问道。

  “我部战兵数百,驱杀乱跑乱撞的敌兵很容易,但要说打跑所有敌军,则不可能。”

  “也没说要打跑所有人,清剿开阳门大街上的贼众,能否做到?”

  “督护,最好联络驻灵台等地的友军,一同行动。”

  “唔,也有道理,但很难啊。”

  二人一问一答,片刻后就没了声息。

  糜晃不说话,邵勋则静静等待着。

  “方才走的使者,是王矩派来的。”糜晃走到院中,看着披挂整齐、席地而坐、做好了出战准备的士卒们,道:“他是长沙国左常侍,扎营开阳门外,有众数千,我等皆从其节制。其实,之前他就已经派过家仆密来传讯,令我部向北进发,搜杀贼兵,被我顶回去了。这事,我没有说,你可知其中意味?”

  邵勋点了点头。

  “这次推搪不了了。有公卿至大都督营中哭诉,提及乱兵肆虐,苦不堪言。又,张方一面遣人截断水渠,一面扒开千金堨堤坝,将多余的水放掉。而今城中水碓干涸,甚至无法舂米。”糜晃说道:“所以,大都督要返回洛阳了,亲自部署,欲击破张方。”

  混乱的战略!这就是邵勋此刻的看法。

  简直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嘛。

  先前只有一个皇甫商带着万余杂兵对付张方,惨败后知道不对了,又四处搜罗兵众,像添油战术一样与张方大战,而今又溃了,终于急了,于是决定回师,亲自对付关中大军。

  “督护,东面打得如何?”邵勋问道。

  “还不错。”糜晃脸上的表情松了些,道:“其实,我知道的并不比你们多多少。只隐约听闻王师胜多负少,邺城大军灰头土脸,故大都督有暇回师。”

  “大都督既回师,确实不宜推托下去了。”邵勋说道:“我等既非中军,又非长沙王嫡系,若问罪责罚,几乎不会有人替我们说话。”

  “是这个理。”糜晃点了点头,道:“所以,我再问你一遍,有没有把握打赢?”

  “督护,战阵厮杀,没人敢说一定赢。”邵勋回道:“我只有一句话,愿领精兵当先开道,督护紧随其后,总揽全局可也。”

  “好。”糜晃激动了起来,只见他上前一步,抓着邵勋的手,说道:“战若得胜,定与君把酒言欢。”

  在糜晃心中,什么出身、门第,在这一刻都不重要了。

  战场之上,能并肩作战的袍泽才是真的,能保他性命的勇士才有价值。

  命都没了,还谈个屁的门第!

  残酷的洛阳战局,经历过的人,或多或少都有所改变。

  糜晃已经变了。至少在这一刻,他觉得东海老家的农庄、商铺、田地、部曲帮不上他一点忙,这里需要真刀真枪说话,门第再高,在张方眼里,也不过是釜中沉浮的几块肉罢了。

  邵勋领命之后,便不再废话。

  糜晃当场召集全幢伍长以上军官,将全权委任给他。

  邵勋一把抓过还懵懵懂懂的督伯杨宝,让他滚回阵中。

  “诸位,多余的话就不说了。”邵勋看着整齐排列的百余人,气定神闲地说道:“当兵吃粮,提头卖命,向来是厮杀汉的本分。”

  “诸位当兵的原因很多。有人只想混口饭吃的,这没错。但眼下这個局势,城中日蹙,斗米万钱,早晚吃不上饭。”

  “有人想博取富贵。这很好,都看到大肆劫掠的西人了吧?他们大包小包,鼓鼓囊囊,咱们抢过来,遍赏全军,岂不美哉?”

  “有人是衣食无着,无处可去,故来本幢为兵。我想说的是,待打完这仗,有了赏赐,你想去哪去哪,我绝不留难,说话算数。”

  “还有一些人觉得我武艺出众,处事公正,跟着我能活下去。我不想昧着良心说所有人一定都能活,但我可以保证,要死就死在一起,黄泉路上还能做个伴,不至于孤零零的。”

  “陈有根!”邵勋大声喊道。

  “在!”陈有根大声应道。

  他的脸色有些潮红,显然情绪激昂。

  督伯的战前动员太对他胃口了。

  有的军官就会空口白话,什么忠君爱国,全是狗屁,一点都不实在。

  督伯就能对症下药,讲到人心坎里去,尽可能把所有人的士气都调动起来。

  “我给你二什人,于阵后督战,若有逡巡不进者,立斩之。”邵勋命令道。

  “诺!”陈有根杀气腾腾地扫了一眼所有人。

  邵勋很快从一二三队中挑了二十名年岁较大的少年,与陈有根那伍汇合,充作督战队。

  “有些话,我只讲一遍。”邵勋手抚刀柄,大声道:“士卒不进,伍长斩之。伍长不进,什长斩之。什长不进,队主斩之。队主不进,我斩之。我若不进,诸君可斩我首!”

  糜晃在一旁静静看着,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军队,还真是冷酷无情。

  他以前见过东海国上军将军何伦治军,可没这么严厉啊。

  战前动员结束之后,军官们立刻下营,将士卒驱赶出来,排列整齐。

  邵勋从容不迫地在阵前走着,令军士们给步弓上弦,检查铠甲、器械。

  很快一阵抽刀入鞘声传来。

  检查完毕之后,邵勋又在陈有根的帮助下穿戴完毕筩袖铠,佩上步弓、环首刀,在额头上绑好红抹额。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仿佛生命中有这么一种习惯,有这么一件重要的事一样。

  吴前找来了王雀儿,将一柄重剑交到他手中,并附耳说了几句。

  十四岁的少年重重点了点头,吃力地扛着重剑,站到邵勋身侧。

  整整七队步卒三百五十人鸦雀无声,静静地看着他。

  邵勋稍稍校准了下上好弦的步弓,执于手中,扫视了下众军,大手一挥:“但随我行!”

  说罢,当先而走。

  “但随我行!”黄彪的身子有些轻微的颤抖,或许是害怕,或许是激动,他搞不太清楚了,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跟着督伯。

  五十名甲士越众而出,跟在黄彪后面。

  第二队、第三队、第四队……

  一队又一队鱼贯而出,在开阳门大街上重新列好阵势。

  天空飘起了濛濛细雨,远处的西兵还在肆意抢劫。

  他们发出畅快的欢笑,间或传来几声咒骂,隐隐还有男人临死前的惨叫和妇人声嘶力竭的哭喊。

  “嗖!”一箭轻飘飘地飞了出去,指定了方向。

  “杀!”邵勋大吼一声,举步而前。

  “杀!”军士们以矛杆击地,斜举而前。

  甲叶铿锵作响,军靴声动人心魄。

  数百人如一道洪流般,逆流而上,直趋开阳门。

  留守辟雍的孩童少年们纷纷涌到大门口,目光尽皆落在当先而走的“邵师”身上。

  在这一刻,他是所有少年心中的英雄。

  他无所畏惧,勇猛无前,把所有重担都挑在肩上。

  有那年纪较小的孩子,甚至哭了出来。

  稍大的少年,则紧紧抿着嘴唇,手用力握着刀柄,指关节都发白了。

  邵师教他们读书识字。

  邵师让他们明白为人处世的道理。

  邵师尽可能给他们弄来好吃的长身体。

  邵师夜里巡视军营,会给顽皮的孩子掖好被角。

  邵师甚至给最爱哭泣的孩子讲故事,缓解他们内心中的苦闷与焦虑。

  他就像一道阳光,照进了所有远离家乡的孩子的内心,成为他们心目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什么狗屁朝廷,关我什么事?若非要在朝廷与邵师之中选一个的话,结果毫无悬念。

  雨渐渐大了,开阳门大街之上,响起了几声猝不及防的惊呼与惨叫。

  战斗开始了。

第27章 有亿点点病(给盟主莘逊加更)

  细雨之中,箭矢突然破空而至。

  正大包小包走出某个高门大院的西兵惨叫连连,纷纷扑倒在地。

  包裹滚落在地,露出了美丽的丝绢一角,很快就被鲜血染红。

  有人大喊大叫,又想冲回来时的大院,不巧院中正有人往外涌,人人喜气洋洋,还扛着几个婢女妇人,顿时撞在一起。

  “嗖!嗖!”箭矢再至,对密集的人群造成了巨大的杀伤。

  西兵直接被射懵了,更失去了抵抗的勇气。

  劫掠玩女人的时候,谁他妈的还着甲啊!这仗没法打,先跑了再说。

  沙沙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举枪!”

  “刺!”

  士兵们排成整齐的阵列,机械地按照命令递出长枪。

  在这一刻,训练成果体现了出来。即便敌人没着甲,士兵们仍然下意识地往脸、脖子、大腿等部位扎去。

  动作迅猛、有力、精准,瞬间造成了恐怖的杀伤。

  三五成群的敌兵陷入了混乱之中。

  有人想抵抗,招呼袍泽们结成战斗小组。

  有人想逃跑,扔掉了一切能扔的东西,转身狂奔而去。

  还有人试图往大街两侧的民宅内躲藏,寄希望逃得一命。

  “噗!”红抹额在凄风冷雨中轻舞飞扬,势大力沉的重剑从上方斜斩而下,只听“咔嚓”一声,一名西军小校的脖子被劈开了大半,随之而来的是喷涌而出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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