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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255节

  三四月间的朝堂大清洗影响深远。

  不知道多少官员公卿下狱被杀,又不知道多少人逃离洛阳。

  总之,在司马越彻底撕破脸,且更换宫廷卫士之后,朝廷的权威进一步沦丧——这次不是敌人打过来,而是司马越自己把朝廷脸面扔在地上,且还狠踩了两脚。

  短期来看,他或许大大出了口恶气。

  从长期来看,这是在缩减大晋朝的寿命。

  司马家子孙做出如此不理智的事情,着实让人诧异。

  五月初,廷尉诸葛诠“审判”完毕后,拟定一干乱党死罪,报予司马越幕府之后,刘舆、潘滔二人力主杀之,司马越同意。

  于是尽斩缪氏兄弟、王延等十余人。

  但不波及家人,亦不抄没家产,且允许各家子弟收尸安葬,算是给了面子。

  五月初六,刘舆骑着高头大马,在数十随从的簇拥下,来到了国舅王延府上。

  国舅府上正在治丧,刘舆视若未见,径直走了进去。

  王延的子孙多在外地,一时未及赶回,尸首还是仆役领回来的,此时放在一张敛床上,用衣衾盖着,周围悬挂着白幔。

  这就是小敛仪式了。

  敛者,敛藏不复见也。

  小敛用衣衾遮住死者,大敛将死者放入灵柩。

  敛,一般在死后三日,“三日而后敛者,以俟其生也。三日而不生,亦不生矣……亲戚之远者,亦可以至矣。”

  因为府中没有主人,只有妾侍荆氏以及典计荆成、家将荆弘在操办丧事。

  刘舆一进正厅,眼睛就挪不动了,直勾勾地盯着荆氏,仿佛看不到其他人一般。

  想要俏,一身孝。

  荆氏本就丽质天成,娇弱柔媚,此时穿上一身孝衣,当真勾魂夺魄,让刘舆差点忍受不住,直接扑上去。

  好在他还有理智,挥了挥手,很快便有随从搬来一些钱帛器物,放在屋内。

  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这些财物就被堆在敛床边,与王延的尸体比邻。

  荆氏不解地看向刘舆。

  刘舆潇洒地一笑,道:“美人稍安勿躁,过几日便来接你回府。”

  荆氏脸一白。

  荆成、荆弘二人面有怒色,但什么都没敢说。

  刘舆是司徒身前的大红人,杀国舅就是他进言的,谁敢得罪?

  见到荆氏一脸死灰的样子,刘舆心中痒痒,情不自禁上前几步,想要摸荆氏的小手。

  荆氏后退两步,道:“国舅尚未及敛,长史便要行孟浪之事么?”

  刘舆乃止。

  随后笑了笑,道:“那就多等几日。”

  说罢,大手一挥,前呼后拥出了门,直奔司徒府而去。

  刘舆走后,荆氏无力地跌坐在地上,两眼怔怔。

  “阿妹。”荆成皱了皱眉头,正想说些什么,又听到一阵脚步声。

  司徒幕府从事中郎王倒背着双手,缓缓步入灵堂。

  一双绿豆眼转了一圈,很快锁定了荆氏。

  就这么定定地看了会,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很显然,他的定力不如刘舆,直接就想上手。

  荆弘看不下去妹妹受辱,挡了上去,怒视王。

  王不耐烦地看了荆弘一眼,道:“你就是王延家将荆弘吧?往日里可神气得很。”

  “正是我,王中郎待如何?”荆弘问道。

  王哼了一声,道:“看在你妹妹份上,便不追究冲撞之罪了。”

  说完,眼睛扫了一下刘舆送过来的财物,心头火大,说道:“但有一事你须谨记,刘庆孙所求之事,一概不许答应。这些财货,着即送回。至于令妹,勿忧也。过几日我便遣人上门娉之,以后你们兄弟就跟着我,定有好处。”

  说完,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荆氏,转身离开了。

  他也要去司徒府。

  今日有要事相商,不可缺席。

  王离开后,荆氏已是泪流满面,伏在案上哀哀哭泣了起来。

  国舅在时,将她深藏府中,极少示人。但即便如此,她的名声还是传扬了出去,既精于音律,又天生丽质,美貌惊人,怎么可能不被人谈论呢?

  国舅尚未及敛,尸首还躺在那里,刘舆、王便上门相争,丑态毕露。

  这世道还有妇人的活路吗?

  家中没有男人,就要被任意欺凌吗?

  荆成、荆弘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

  荆氏哭了一会,渐渐去了悲意。

  只见她站起身,稍稍擦拭了下眼泪,哽咽道:“将国舅入殓吧。”

  “阿妹,你这是……”荆成有些不解。

  “把灵柩带去广成泽别院。”荆氏坚决地说道:“我虽是音伎,也不愿委身如此无耻之人。去别院!广成泽山清水秀,国舅长埋于彼,想必会很欢喜。”

  “这边的宅院呢?”荆弘问道。

  “不要了。”荆氏说道:“别院那边什么都不缺,但行即可。”

  兄弟俩对视了一眼,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选择呢?只能走了。

  ******

  司徒府内,“群贤”毕至,但却气氛凝重,半晌没一个人说话。

  旱灾越来越严重了。

  自春至今,雨水极少,最近两个月更是完全停了,禾苗干枯欲死,百姓愁云惨淡。

  好在去年秋收后,有相当一部分田地种下了小麦,本月即可陆续收获。

  在河水尚未完全断流的时候,在千金堨等陂池尚有存水的时候,朝廷乃至庄园主、坞堡帅们组织百姓挑水,夜以继日,竭力灌溉,愣是撑到了现在,力保小麦能顺利收获。

  或许会有所减产,但绝大部分可收割入库,这无疑让人大大地松了口气。

  二月初种下的粟就完蛋了……

  禾苗生长关键期滴雨不下,且眼见着伊水、洛水快露底了,却不知如何维持到秋收?

  想必那些没有听劝,未在去年秋收后种冬小麦的人是欲哭无泪了。

  真的,这才五月初,仿佛就看到了秋天颗粒无收的悲惨情状。

  日子还怎么过?

  “天厌晋德”——这是一个最近仅在父子、兄弟、熟人间私下里流传,但却被很多人知晓的说法。

  而且,这句话还有背景:司徒司马越欺凌君上,擅杀朝臣,倒行逆施,以至于此。

  这话没人敢说,但真有不少人信,包括幕府僚佐们。

  刘舆跪坐在那里,心思却还放在荆氏身上。

  那脸蛋、那身段、那神气,让他心中痒得不行,恨不得现在就飞到王延府上,将美人搂在怀中,肆意爱怜。

  王坐在不远处,悄悄观察着刘舆的神色,对军司王衍所说的话充耳不闻。

  什么旱灾?关我屁事!又不是没水喝,没粮食吃,至于么?

  死几个贱民而已!

  大晋天下,人多着呢,要多少有多少,种地的人是怎么都不缺的。

  倒是刘庆孙要和我争荆氏,这件事比较麻烦。他在司徒面前更受宠,不一定争得过他啊。

  王忧心忡忡,双眉紧锁,愁容满面。

  司马越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暗暗点头。

  王还是可以大用的,这般为主上担忧,忠心可嘉。

  那边王衍已经说完了大旱的事情,顿了一顿。

  幕僚们纷纷进言,多有夸赞王衍之语。

  老壁灯心下暗爽。

  旱灾日益严重,他的名声却渐渐大了起来。

  很多人都知道去年朝廷行文司州诸郡,令种冬小麦,此事便是王衍一力推动的。

  他甚至还发动各种关系,反复催促,真的下了大力气,卖了老脸,收获了无数埋怨。

  当时做这事的原因是担心匈奴打过来,没想到歪打正着,抢在河水断流前收获了一茬粮食,真的救命了。

  嘿嘿,当时埋怨老夫有多狠,现在就夸得有多狠,妙哉。

  幕僚们夸完后,司马越也夸赞了几句,随后便提起了另一件大事:“罢殿中武官之后,有人回乡居住,有人南下——有人前往州郡任职,还有人投了匈奴!”

  “孤已得报,刘渊迁都平阳之后,秣马厉兵,得此无君无父之辈相助,已决意南下。”

  “上月,渊以王弥为帅,石勒为前锋,并渊子聪,共攻壶关。关城已陷落多日。此其一路也。”

  其实,还有一些话司马越没好意思说出口。

  刘渊以王弥为侍中、都督青、徐、兖、豫、荆、扬六州诸军事、征东大将军、青州牧,与楚王刘聪合兵,进攻壶关。

  刘琨遣二将救援,全军覆没,二将皆死。

  司马越不是没有做出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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