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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291节

  楚王这么说,心中其实还是存了一点念想。

  依他本心,大概是不想就这么草率撤军的。无奈形势摆在这里,他也没办法。到最后只能推给天子,让天子来替他做决定。

  好在天子比楚王强多了。

  他应该比楚王更早知道大阳的事情,说不定天使已经在昼夜兼程,赶来洛阳了。

  退兵,已在须臾之间。

  ******

  司徒掾乐肇匆匆入得谢府。

  空气中弥漫着脂粉的味道。仔细嗅嗅,可能还有酒肉香气。

  幽深曲径之内,丝竹之声阵阵,男人的调笑、女人的娇嗔夹杂其间,不绝于耳。

  转过一道影壁后,声浪陡然大了起来。

  乐肇脚步不停,进得大厅。

  迎面扑来的是阳春般的温暖,瞬间驱散了身体中的寒意,让他舒服得想要呻吟。

  入目所见,女人白嫩的肌肤和男人黑乎乎的胸毛交相映趣。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药散的味道。

  白色的肉虫在醉眼蒙眬的男人怀里蠕动着。

  有人哈哈大笑,有人不断饮酒,有人吟诗作赋,有人破口大骂,士人百态,不一而足。

  仆役小心翼翼地越过几摊泥醉的烂肉,轻手轻脚走到谢鲲身前,附耳说了几句。

  谢鲲还算清醒,抬眼看了下乐肇,笑道:“弘茂来也,能饮一杯无?”

  乐肇勉强笑了笑,躬身行了一礼,道:“参军,司徒有请。”

  “哦?何事?”谢鲲扫了眼厅内,司徒的不少幕僚可在此间放浪形骸呢。

  “城西、城东的匈奴正在退兵,司徒已至西明楼,邀刘、潘二长史、诸位参军、诸营将军至城楼观瞭贼势。”乐肇答道。

  其实,乐肇看不大起谢鲲。

  此人出身陈郡阳夏谢氏,以儒学闻名,又好谈《老子》、《周易》,能歌、善鼓琴,不修威仪,不屑经营庶务。

  光熙元年(306)就入府了,任性放纵,不受礼法约束,后来被除名。

  回家闲居之后,见邻家高氏女有美色,又去撩骚,女投梭,折其两齿。

  别人拿这事取笑他,谢鲲傲然曰:“不影响我唱歌!”

  因为谢鲲名气大,司徒出镇兖州时,又辟为诸参军之一,时不时请教军略。

  “好,此乃正事。稍待片刻。”听完乐肇的话后,谢鲲点了点头,起身去到里间,先洗了把脸,又换了身衣服,然后便与乐肇离开了。

  待二人抵达西明楼时,只见到黑压压一群人。

  但奇怪的是,这么多人聚集于此却安静得很,人人都面容严肃,死死看着城外。

  谢鲲、乐肇二人挤到前头,往下一看,顿时呆了。

  西边的旷野之中,鼓声阵阵,一支规模在万人上下的车队正缓缓向前。

  车队所至之处,仿佛劈波斩浪一般,将布满整个原野的匈奴骑兵狠狠向外推挤。

  车队走过之后,骑兵的海浪又渐渐合拢起来。

  不一会儿,车队停了下来,首尾相接。

  蓦地,大群战兵越过车阵,向左右外侧推进。

  深色的甲、银色的枪,整齐的步伐、肃杀的气度,无一不在告诉人们,这是一支精锐之师。

  士兵们手里的枪握得很稳,在漫天大雪之中,哈着白汽,一步一步前进着。

  他们前进一步,匈奴骑兵便后退一步。

  直到前进了三十步之后,所有人才停了下来,顶盔掼甲,于大雪之中持械肃立。

  车阵开始了调整。

  片刻之后,一个椭圆形的车阵便调整完毕。

  骑兵活动了起来,向远处的匈奴轻骑发起了冲击。

  府兵也纷纷上马,策马前冲之后,匈奴轻骑纷纷避让。

  步军开始抽队,一半向前,一半向后。

  撤回一半人之后,另外一半在强弩、步弓的掩护下也撤了回来。

  搅得匈奴轻骑鸡飞狗跳的骑兵、府兵们同样撤了回来,很多人身上还插着箭矢,但神色轻松,意气昂扬,哈哈大笑着进了车阵。

  车阵倏然合拢,完整如初。

  匈奴人似乎因为被耍了而恼羞成怒,数千骑从四面八方围来,绕行骑射。

  但风雪之中,箭矢哪有准头,更射不远。反倒是强弩还能凑合用一用,每发射一次,总能带走几个匈奴倒霉蛋。

  匈奴人很快发现这样太吃亏,呼啦啦撤回了远处。没过多久,似乎接到了命令,所有人向北,消失在了地平线上。

  战场恢复了平静。

  邵勋登上一处临时搭起的高台,眺望城头。

  城头上的越府将佐们目瞪口呆。

  城头上的禁军将士们目瞪口呆。

  王、裴两位老壁灯目瞪口呆。

  洛阳目瞪口呆。

  这是——一路打穿过来的?

第275章 入城(为盟主吾命维新加更)

  风雪之天,汗流浃背了,这是很多幕府僚佐的感觉。

  司马越则死死盯着那支在大雪中耀武扬威的军队,盯着那个立在高台上的男人。

  一不留神,一念之差,以至于此!

  回想过往,他错失了太多机会。

  许昌武库案后,就该痛下杀手的,无奈那时候顾虑甚多,禁军又不可靠,未必愿受驱使,自己又远在徐州,鞭长莫及。

  长安杀鲜卑之后,明面上一片和气,暗地里的矛盾已经大为激化。那个时候,禁军好似愈发不可靠了,自己又初回洛阳,立足未稳,于是再度耽搁了下来。

  随后便是先帝大行,自己被迫出镇许昌,从此以后,彻底失去了诛杀此獠的机会。

  到了现在,该担心的反倒是自己了。

  禁军左卫一万五千人,与邵勋关系密切的人很多。

  右卫尚余万人,与邵勋认识的人也不少。

  曹武败亡后又一次组建的左军、右军两万多人还好,他们多为豫、兖军士,与邵勋没交情,但他们也不太能战。

  若让邵勋手下这万把人进城,局势如何,真的很难说。

  不能让他进来!

  想着想着,司马越只觉一阵阵眼晕。

  外头肆意刮着的风雪让他非常难受,刚才还没这么冷的,现在一下子冰寒刺骨,仿佛从骨头缝里一直冷到心底似的,让人莫能抵御。

  一直注意着他的随从们悄悄伸手扶住。

  他们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仆役,基本的政治素养还是有的。在这个场合,司徒千万不能有任何异样,更不能倒下去。

  “司徒……”有随从轻声呼唤。

  “阿爷!”镇军将军、世子司马毗挤了过来,扶住了父亲,轻声呼唤。

  司马越看了眼儿子,眼神一凝,神奇般地缓了过来。

  他不能倒下去,他还有儿子。

  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今年才十四岁,刚刚开府。

  他太稚嫩了,懂的东西太少了,驭下手段也太粗糙了,他还需要学习,需要历练。

  “司徒。”尚书左仆射、督洛阳守事刘暾从楼下走了上来,甫一见面就道:“鲁阳县公领勤王之军而至,是不是该开城门,引其入内?”

  刘暾这两天比较郁闷。

  初一那晚,贾胤领兵夜袭匈奴大营,斩首三千,杀伪征虏将军呼延颢,一时间威震洛阳。

  初二白天,匈奴攻广莫门,自旦入夜,死战不休。

  禁军左卫拼死守御,方力保城门不失。

  当天傍晚,刘暾意图故伎重施,拣选精锐出城夜袭,为司马越所阻。理由是匈奴已经有了防备,现在去劫营,多半无功而返,甚至会中埋伏。

  就这事,让刘暾十分火大。合着只有你的人能出风头,别人不行是吧?

  “着人送一些絮衣、被服、帐篷劳军,酒肉若有多的,也发送一批。”司马越说道:“着邵勋移屯张方故垒,莫要轻敌冒进。”

  “诺。”很快有人去传令了。

  “这……”刘暾谏道:“司徒,为何不趁着大军士气高涨,整顿兵众出战?”

  司马越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懒得搭理。

  邵勋是来勤王的?

  或许,在大多数人看来的确如此,可他觉得不是。

  我让你北上攻陕,你为什么跑到洛阳城下来?你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这贼子的野心已经丝毫不加掩饰了,为什么一個个都看不清他的真面目呢?真以为他是邵全忠么?

  “国家昏乱有忠臣……”行参军阮脩感慨道。

  行,有临时、代理的意思,品阶低于参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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