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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3节

  洛阳中军本有十万余众,是大晋相对最为精锐、最有战斗力的部队,其中不光有世兵,还有募兵,即职业武人,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多年来一直是威压诸胡乃至世家门阀的定海神针。

  有一说一,在这个年代,晋军对外战绩还看得过去,不是晋军多强,而是胡人骑兵的战斗力太差了。

  二十多年前,马隆率三千五百步兵,在陷入包围,外无补给,断绝消息的情况下,行军千余里,抵达凉州,前后杀胡骑数万,让秃发树机能欲哭无泪。

  在铺天盖地的草原骑兵面前,技艺娴熟、意志坚定的精锐步兵就是这么豪横。

  但最近几年,天下大乱,晋室宗亲各引兵马,在洛阳附近反复厮杀。精锐的洛阳禁卫军也分成几派,在内战中消耗了很多,于是便空出了不少军营。

  邵勋此时就住在军营内。

  世兵有“分休”之制,即不是什么时候都处于值守、出征状态,他们是轮换休息的。

  休息时间有长有短,短则数月,长则数年,期间可以回家,但需在指定时间内回返,违者以逃亡论处,不但本人有罪,全家亦坐罪当死,非常严苛。

  此时身在洛阳,分休不可能回家,也不会有多长的分休时间,撑死了与其他几什人轮换值守司空府罢了——去年东海王在封国内征募了四十名世兵,正好分两批轮换。

  新人入营之后,吵吵嚷嚷,乱糟糟的。

  邵勋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十几个少年,厉声道:“与尔等无关,继续认字。”

  “是。”周围响起了稀稀落落的声音,却是那十余拿着树枝,在地上反复练字的少年所答。

  邵勋站起身,看着那些新来的老老少少,有些愕然。

  几个伍长、什长也走了过来,同样目瞪口呆,纷纷看向邵勋。

  “作孽啊。”邵勋叹息一声。

  伍长、什长纷纷开口:“确实作孽。”

  邵勋虽然只是什长,更只有十五岁,但技艺确实精湛,又身强力壮的,持械拼掉他们几个人不在话下。

  自家人知自家事。

  世兵世兵,世代为兵,说得好听,其实一生中绝大多数时候在种地。

  有人不会射箭。

  有人只会用长矛,不会耍刀剑。

  有人连金鼓旗号都不太清楚。

  说穿了,他们就是一帮接受过军事训练的农夫罢了。

  邵勋的身手,在他们之中简直鹤立鸡群。

  有人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多方打听,最后也没问出什么名堂。

  朐县老邵家,仿佛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勇武绝伦之辈,一身厮杀本事堪称天授,让人羡慕得不行。

  底层军营是个很现实的地方,比的就是谁拳头硬。

  邵勋如此勇猛,其他三个什长郑狗儿、杨宝、秦三都不敢挑衅,至于暗地里怎么想的,就只有天知道了。

  邵勋提议分休的时候,带着那些年岁不大的少年兵认字,没人阻止,相反更是惊为天人——这厮居然认字?

  这个时候,已经有人怀疑朐县邵氏祖上是不是寒素门第,家道中落后沦为军户?

  你别说,这个论调还是有市场的,很多人深信不疑。

  邵勋懒得管他们怎么想,此时只定定看着新来的那批人。

  一百多个孩童,还多是东海乡党……

  “做时间的朋友。”这是他脑海中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有点意思。

第3章 潘园(给盟主Nelson加更)

  重阳节过后,天气转凉。

  军制有云:每队五十人,队主一人,十队由一将统领,持幢一人。

  幢是一种旗帜,十队五百士兵得一面幢旗,因此这五百人俗称“一幢”,统领一幢人的将领也被称为“幢主”。

  幢主不是什么大官。

  高级将领基本被世家大族垄断,中层将领也多为高门子弟,少数杰出的底层出身的将领通过自己努力,再来点运气,或许也可以位列其中。

  至于幢一级,如果不是私兵部曲,而是朝廷经制之军的话,世家子弟较少,多为普通人担任。

  但普通人也分三六九等。如果不出意外,幢主多为乡间土豪的自留地。原因也很简单,他们的关系网发达,子弟有较好的武学教育资源,起点就不一样,竞争力自然极强。

  新幢主的人选最终确定了,就是司空府的都护糜晃。

  据邵勋观察,糜晃能力有限,并不是很合适的幢主人选。

  这从日常训练就可以看得出来,所有内容全部照本宣科,生搬硬套,他完全没有军旅经验,不熟悉全幢的基本情况,针对性训练更是无从谈起。

  司马越手里的可用之人,真的太少了。而他又疑神疑鬼,不愿意把这幢兵交到外人手里,只想在东海国内部挖潜,最终就成了这副模样。

  十天下来,那批老人练死了十来个,糜晃终于知道不对了。

  他将青壮单独编为三队,作为本幢的“精锐”。

  老人、小孩亦单独编队,同时奏请司空,抽调护兵壮士出任各级军官。在这样一种情况下,邵勋与本什几名心腹军士,居然混到了队主、什长的职位,虽然他们统带的只是一群小孩。

  九月十五,破败不堪的驿道上,长长的队伍迤逦东行。

  一路之上,秋风飒飒,天高云淡。

  邵勋仔细注视着队里的军士,小的七八岁,大的十六七岁,一个个脸上既充满了好奇,又多有疲惫之色。

  从司空府护卫什长变成“孩子头”,未必是什么好事。但辩证来看,凡事有利必有弊,如果有机会经营——这一点很重要——也能把坏事变成好事。

  就看老天给不给他这个机会了。

  “……王豹冤得很,此人虽被杀,齐王、长沙王怕是也撕破脸了。”

  “祸乱不远矣……就是不知主公会选哪一方。”

  两骑并辔而来,断断续续的声音传至耳边。

  邵勋一边喝令本队军士保持队形,一边竖起耳朵听着。

  王豹在洛阳大大有名,乃当权者大司马、齐王司马冏的主簿,他居然被杀了?

  马蹄声渐近,却是军咨祭酒戴渊和左司马刘洽。

  “听闻王豹临死之前,大呼悬其首于大司马门,他要眼睁睁看着外军攻齐王府。”

  “其实王豹是有才学的,所献之方略颇有可行之处,无奈齐王昏聩。”

  “这是好事啊。若真按王豹所献之策,诸王离京,洛阳可就完全操控于齐王之手了。”

  “齐王还没说什么,主公倒是有些怕了,不敢留党羽在京。”

  “长沙王呢?”

  “据说留了党羽百余人,余众悉数发往城外。”

  “他倒是强项。不过,用一個王豹,换得诸王党羽、武士出京,倒也不算亏。”

  “王豹有大才,齐王如此做派,怕是寒了士人之心啊。”

  “管他呢!这几日多费些心思,齐王府多半有人出走,正好延揽。王承王子期,出身太原高第,弱冠知名。丹阳纪瞻,江东五俊之一……”

  声音渐行渐远。

  邵勋看着他们的背影,默默无语。

  再扭头看向本队及邻队之人,几乎无人感兴趣。

  这就是西晋啊!

  世家门阀垄断诸般资源是有原因的。不仅仅是因为权势、人脉,更重要的是,他们掌握着知识。

  戴渊、刘洽敢在路上谈论这些敏感的事情,说白了还不是不把他们这些军士当人?

  几乎每个人都不识字,愚昧无知,思维迟钝,没有任何阅历,没法有效思考,对天下大势只有粗浅的认知,你就算当面告诉他机密之事,他都不能很好地分析。

  在这个年月,不用世家大族的人才,你又能用谁呢?

  队伍继续前行,入夜前抵达了一座处于半废弃状态的农庄别院。

  庄园内荒草萋萋,狐鼠出没,看着十分荒凉。

  “这是潘园,原属黄门侍郎潘岳所有。”四队队主吴前睁着精光四射的小眼睛,在庭院中找寻着什么,片刻后流露出失望的情绪,懊恼地骂了一声:“抄家的兔崽子们一点东西都没留下,全弄走了。”

  邵勋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他一直觉得吴老头的名字不好,吴前不就是“无钱”么?怪不得终日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好像谁都欠了他几吊钱似的。

  潘园的来历,听老吴这么一说,他大概清楚了。

  两年前,赵王司马伦捕杀潘岳,夷其三族,家产充公,其中就包括洛阳城内的潘家宅园及城外农庄。

  抄家的公人都是老手,如何会给你遗落什么宝贝?

  “吴前你若有胆,自可去劫道,保管富贵无忧。”队主杨宝从旁边路过,哈哈笑了两声,趾高气昂地走过。

  他身后跟着五十名士卒,多为精壮,横戈持矛,看着像那么回事。

  邵勋瞥了他一眼,嘴角含笑。

  杨宝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目光,下意识一个哆嗦。旋又想起身后的士卒,胆气大壮,挑衅地看了一眼邵勋,走了。

  糜晃将全军分为十队,一二三队多为孩童少年,邵勋便是一队队主;四五六七队多为老人,吴前为四队队主,今年五十整;八九十队为精壮,这杨宝就是八队队正。

  “杨宝欠收拾,邵郎君多揍他几顿,就老实了。”吴前咧着缺了牙的大嘴,嘿嘿笑道。

  “军中禁私斗。”邵勋回了一句。

  “邵队主这么说就见外了。”吴前不满道:“上月大槐树下,你一打二,把杨宝、秦三都揍趴下了,杨宝还好,秦三跪地求饶了吧?”

  邵勋愕然,没想到事情传得那么快。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他们这幢人,在征发之前都是农兵,以他现在的武艺底子,干挺杨宝、秦三二人简单得很。另者,军法固然严禁私斗,但说实话,这种事哪天少了?一群大男人经年累月凑在一起,不打架才是怪事呢。

  “郎君揍得好,揍得妙啊。”吴前笑道:“将来提拔军官,郎君希望就更大了,到时候可别忘了多多照拂老朽。”

  “没影的事,念叨作甚?”邵勋摇了摇头,道。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吴前说道:“低级军将,没有世家子愿意来当的。也不需要你懂什么兵法谋略,就一条,敢打敢拼,武艺出众。咱们这些歪瓜裂枣,盘算来盘算去,就那么几个人有希望,郎君你多揍杨宝他们几顿,在军中闯出名气,将来设督伯,上官第一个考虑的就是你。”

  邵勋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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