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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324节

  “君侯想把这些地归拢起来,统一安置流民。”卢志说道:“但其中有些田地似乎是有主的,需得置换一下……”

  场中一时间有些安静。

  理论上来说,陈侯没让袁、谢两家吃亏,置换土地嘛,又不是白要你的。

  但问题是,他们现在的土地是连成一片的。这样方便管理,更便于自保。

  置换给他们的土地,却不一定能与现下的田地连成一片了。派庄客去耕作的话,又要额外安置,就不说费用的问题了,安全方面也得不到保障啊,因为家族的力量被分散了。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

  两千户百姓聚在一起耕作,与分成四地、每地五百户相比,哪个更安全一些?

  肯定是前者了。

  当然,也不是不可以继续置换,尽可能把土地连成一片。

  但这个事情就比较复杂了,需要把全县的士人、豪强聚集起来,大家一起商议,最后还不一定能商议出个结果。

  盖因土地有肥瘦之分,还有灌溉便利与否的问题,鸡毛蒜皮的破事一大堆,估计能吵翻天。

  “二位无需顾虑。”卢志看着他们,道:“老夫会亲自督办此事,无论花多少精力,都要把这事情办好。陈侯大军就在荥阳,须臾可至,若有人作乱,可着即镇压。如何?”

  场中更安静了。

  谢裒心中恚怒,但在这件事情上,他不想与卢志多做纠缠。他对北方失望了,想南渡吴地,阳夏的种种不是特别在乎,但卢志这般咄咄逼人的态度让他很不舒服。

  也不知道邵勋看中了他哪一点,这般没有分寸之人如何当得好一州刺史?

  袁冲也听懂了卢志话语中的威胁之意,但他城府更深,更知道与拿着刀的人没什么道理可讲。思虑半天后,终于点了点头,叹道:“天灾人祸齐至,是得共度时艰,老夫没什么意见,就这么办吧。”

  袁冲表完态,卢志把目光转向谢裒。

  谢裒只惜字如金地说了句:“可。”

  卢志笑了。抓住了这两个牛鼻子,阳夏这头牛就可被他牵着走了。

  作为陈郡现存的最大的两个世家,他们都做出了榜样,其他人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此事宜快不宜迟。”卢志说道:“蝗灾将息,最好六月就能抢种豆黍,麻烦二位了。”

  二人又点了点头。

  卢志的话外之意是:你们的地我先拿走了,置换之事,大家再行商议。

  他们能怎么办?和你商量已经是给面子了,已经是讲规矩了。

  再反复纠缠,何家殷鉴不远,你们看着办。

第305章 好胃口

  石勒退兵了,但并未彻底离开,而是继续盘踞在濮阳国,又与司马越大战三场,皆胜,但杀伤不多。

  后猛攻濮阳旬日,不克。

  这一仗打得十分惨烈,石勒前后损失七千余人。但他似乎毫不在乎,相反从攻城溃散下来的营伍中抽调了三千壮士补入主力部队。

  待夔安、支雄、桃豹三人带着残兵败将回来后,石勒看着他们帐下几乎换了一半人的部队,萌生了退兵之意。

  但刘聪刚刚指挥赵固、石超二人攻破怀县,杀人盈野,正在兴头之上,他不走,石勒、王弥之辈怎么走?

  不过,平阳那边传来的消息很快解了石勒之围:天子病重,恐要大行。

  刘聪听闻此事,将大军委于曲阳王刘贤,一溜烟回去“尽孝”了。

  石勒怕刘聪,但不怕刘贤,二人的地位差别太大了。

  于是自濮阳渡河,入顿丘,掳掠一番后,前往邺城就食。

  王弥自白马渡河,入汲郡,但留守部队撤得匆忙,被右军将军王秉率宋抽、丘光二部击破,斩首两千余级。

  刘贤也没有动作。

  国将有丧,任何有点脑子的都知道该镇之以静。

  不过,南攻洛阳之事或许并没有完,一切都得看平阳新天子是个什么想法。

  邵勋屯兵荥阳郊野。

  他现在也没打仗的心思,一天中大部分时候在处理洛南、襄城、颍川、陈郡等地发来的需要他做决定的文书。

  为了分担压力,他把典书丞毛邦、国丞裴廙、文学羊冏之、左常侍胡毋辅之调了过来,协助他处理公务。

  这也是一种考察。

  如果不能让他满意,下次就换一批人,直到挑到合心意的为止。

  “裴纯还在病中吗?”邵勋批阅完一份公文,递到了一边。

  毛邦审阅一遍后,开始用印。

  邵勋瞟了他一眼,拿手遮住了公文上的一行字,问道:“颍阴屯田军有地几何,又有多少户口?”

  “有上田71顷、中田99顷、下田34顷,计有屯兵1308户、1823口。”毛邦回道。

  “不错,没糊弄事。”邵勋将手收回,道:“发出去吧。”

  “诺。”毛邦应道。

  羊冏之饶有兴致地看完师徒二人之间的“小游戏”,方道:“听闻君侯截了漕粮,病又好了。”

  邵勋说道:“该让裴公来教训下。”

  荥阳太守裴纯是裴康之子,裴妃的兄长,和他那个堂兄弟、前豫州刺史裴宪一样无能。

  匈奴大军压境,他倒是没有跑,但没有任何思路,没有一点办法,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邵勋觉得,若非他亲自带兵来了荥阳,裴纯多半要被石勒擒杀——也不知道他历史上是什么下场。

  好在他还算识相。

  自己一来,他就“病”了,什么都不管,躺平任你施为。

  邵勋就觉得很无奈,我想看看你这个人能不能用啊,怎么搞得我是想来抢地盘的一样?荥阳这种前线军争之地,我抢了作甚?

  如今看来,裴康的几个儿子都不太行。

  而且,这也是個老壁灯……

  裴家备战八王之乱很早,在贾南风时期就下场了,连续遭受两次重击。家族在朝中的代言人被一扫而空,不得不回家舔舐伤口。

  七八年前,当邵勋刚认识裴妃的时候,裴家对参与政治避如蛇蝎,连女婿司马越都不肯投资。但随着局势变化,这两年他们又忍不住了。

  如果一开始只有裴盾谋取徐州刺史之位,还可以看作是他的个人行为的话,后面就有些不一样了。

  裴家支脉出身的裴廙、裴整分别出任弘农太守、河内太守。

  到后面,主脉也开始入场。

  徐州刺史裴盾、荥阳太守裴纯,这俩都是裴康亲儿子。

  亲侄子裴宪(三弟裴楷之子)出任豫州刺史。

  亲侄子裴苞(大哥裴黎之子)出任秦州刺史。

  去年,又派一子裴邵(一作裴郃)前往建邺,在司马睿身边当幕僚。

  一大堆子侄中,既有给自家打工的,也有投靠司马越、司马睿的。

  如果再算上投资邵勋这边的,裴家竟然脚踩三条船,牛逼。

  世家大族的基操,邵勋已经慢慢习惯了,但不代表他心里就能接受这种事情。

  但现在还得用他们……

  “羊公,此番截漕粮之事,可有什么消息传回?”邵勋看向羊冏之,问道。

  羊冏之故作沉吟了一会。

  胡毋辅之方才出去了,还没回来。

  在座的毛邦是陈侯的学生,应该很可靠。

  裴廙出身裴家远支。陈侯当着他的面问这么重要的问题,一定是经过试探,比较信任了,就像他方才试探毛邦有没有用心一样。

  于是,他开口了:“朝中物议纷纷,天子不悦,过些时日可能会有天使过来,君侯当做好准备。”

  “最坏会怎样?”邵勋问道。

  “罢职。”羊冏之说道。

  邵勋想了一下,罢职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他把牙门军集体转为府兵,你能奈我何?

  真走到这一步的话,朝廷可就没有任何理由来命令他打这打那了。

  当然,邵勋也不可能真正看着朝廷被匈奴灭亡。

  正统天子一旦没了,建邺的司马睿会不会“监国”呢?

  这是最大的风险,因为这意味着整个南方态度开始变得不可捉摸,不再是现在这样明确的“盟友”。

  至于说拥立一个新天子,那更不可能。

  世家大族可以拥立,你邵勋什么狗屁出身,也想拥立天子?有病吧?

  所以,他和洛阳朝廷其实是唇亡齿寒的关系,但内部又有着博弈,非常复杂。

  “其实,君侯这次莽撞了。”羊冏之委婉地提醒道:“即便想控制人丁,也不必如此激烈。”

  邵勋有些愕然。羊冏之是这么看他的?完全从利益的角度?

  “羊公,昔年我随糜子恢入关中,征讨河间王颙。见得鲜卑杀戮,激于义愤,将五千鲜卑骑兵尽杀于长安城中。”邵勋缓缓说道:“糜校尉很不解,极力劝阻,你猜我当时怎么说的?”

  羊冏之摇了摇头。

  “我说鲜卑残暴,坑害百姓,若没见到就算了,今亲眼见到,若还听之任之,则与蝇营狗苟之辈何异?”邵勋说道:“今见得百姓饥肠辘辘,易子而食,若还无动于衷,那也太冷血了,非大丈夫所为。”

  羊冏之看了邵勋一眼,似在思考他话中有几分真意。

  屠戮五千鲜卑骑兵,固然恶了司马越,但对邵勋并非毫无好处。

  当其时也,邵勋与司马越之间的关系其实已经很僵。说不定,司马越心中已经生出了几分杀心,欲除邵勋而后快。

  杀了五千鲜卑人,让司马越与王浚的关系冷淡了下来,断其一大臂助,同时也解掉了自己面临的一大威胁。

  羊冏之不信什么情怀大义,他喜欢从利益角度来分析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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