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34节
拿不战自溃来形容他们都算轻的了,在得知自己当了替死鬼后,震惊之后便是绝望乃至愤怒。
一部分人沿着开阳门大街直接开溜,一部分人则冲进了明堂,嘴里咒骂不休。
辟雍守军紧随其后,大声喊杀,士气爆棚。
在这一刻,再懦弱的追兵也成了勇士。
在这一刻,再勇猛的河北人也成了懦夫。
局面从开始就是一边倒。
邵勋策马冲入明堂,左右开弓,接连射毙数人,很快追上了拥挤在西门处的河北逃兵。
门不大,逃跑的人又争先恐后,挤作一团。
河北骑兵都弃了马儿,扔掉甲胄,拿刀左劈右砍,在同袍的惨叫声中夺门而出。
邵勋翻身下马,抽出重剑,如同天神下凡一般冲了过去。
在他身后,大群勇士紧紧跟随,满脸狰狞,杀声震天。
河北兵挤得更猛了,压根没有抵抗的心思。
“墙列而进,墙列而进忘了吗?”李重看着阵型有些前后脱节的己方士兵,大吼道。
队列很快整好,锋利的长矛成列捅了过去。
闷哼、惨叫声不断响起。
有敌兵痛哭不已,很快就被一矛钉死在墙上。
有敌兵跪地求饶,当场就被枭首,血流了一地。
有敌兵拼命往前挤,背上很快就被长枪捅入,挤着挤着就无力倒下。
更多的人一哄而散,试图逃得一命。
邵勋的重剑上下飞舞,所到之处,残肢断臂满地都是。
陈有根换了一面大盾,护在邵勋前方,环首刀时不时来上一下,必有斩获。
说真的,他很久没遇到过如此痛快的厮杀了,敌人都不怎么反抗的。
他现在愈发感受到,跟对人是多么地重要,甚至可以改变命运。
那就——杀!
杀杀杀,谁跟督伯作对,我就杀他个底朝天。
杀到别人怕,杀到自己怕,看看能不能杀出个名堂。
少年王雀儿手持一杆长枪,立于邵勋右侧。
他不像陈有根那么勇力过人、生死不惧,更没有多少基础。他是邵勋当上队主之后,才正儿八经接触严格、科学的军事训练的。
他不懂什么大道理,就知道督伯对他好,因此十分听话、百分感激,习文之时非常用心,训练之时苦学长枪刺杀之术。
是的,他的绝大部分精力花在长枪上面。数百个日日夜夜,就练习着那么十几个单调的动作,此刻在战场上,常年累月训练的成果展现了出来:
枪出如龙,简练、快捷、高效,这是“邵家班”的风格——不要浪费力气,战场上的体力是很宝贵的。
王雀儿毫不留情地刺杀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督伯的敌人,无论他有意还是被迫。
刺杀的人多了,他心中甚至升起了几点感悟,隐约觉得自己可以提前判断敌人行动的方向、下一步可能的动作。
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通过敌人的步伐、表情,辅以战场上的大势,提前下手,一击毙命。
他尝试了几次都成功了,简直爱上了这种感觉。
督伯杀人,有一种独特的韵律美感,很多时候像是敌人把脖子送到他的刀上一样,王雀儿以前不明白,现在懵懵懂懂揭开了一层面纱。
邵勋靠的是经验积累,王雀儿却是天赋,二人殊途同归,都是一样的杀人机器。
明堂西门处的敌兵很快被清除一空。
邵勋踏着满是残肢断臂的血泊地狱,来到了平昌门大街上。
远处可见仓皇逃跑的敌军背影,孟超的将旗隐约夹杂其中。
“收拢马匹,给我送来!”他下令道。
第36章 莫敢敌者(给盟主举步難回加更)
战马很快送了过来,一共三十余匹。
邵勋看了看,状况还不错,都是孟超部骑兵遗弃的战马。
“会骑马的人出列,随我冲杀。”邵勋拉过一头最油光水滑的马儿,轻盈地翻身而上,抽出一把骑弓弓梢,熟练地上弦、校准。
陈有根、李重、杨宝三人会骑马,当场各挑一匹骑上。
此三人之外,还有十几个人站了出来,翻身上马。
这就是全部了。
大晋朝虽然不缺马,且在河南、河北多地养了大量官马,但普通世兵还真没机会练习骑术。除非你是豪强或富户子弟,不然还是老老实实当个步兵,马战你玩不来的。
不过,二十人似乎也够了。
邵勋舍弃了长戟,他是真不会用这种骑战武器,虽然此时非常流行。
他让人找来了一杆要几十年后才会大范围流行的马槊,提到手里时,挥舞自如,感觉非常亲切。
长戟、马槊都是中古时期流行的骑战武器。
前者盛行于汉代、西晋,后者盛行于南北朝、隋唐。
宋代以后,无论长戟、马槊都不太流行了,因为这两者是重型骑战武器,太重,不方便挂得胜钩上面,转而使用轻型骑战武器:骑枪。
但邵勋不太会用沉重的长戟,不太习惯用轻便的骑枪,他只对马槊情有独钟,挚爱非常。
敌人还在逃跑,他懒得想那许多了,直接大喝一声,道:“杀!”
陈有根等人刚杀出性子,士气正高,齐声喝道:“杀!”
正从明堂内源源不断涌出的步卒们也纷纷大喊:“杀!”
邵勋哈哈大笑,斜举马槊,当先拍马而去,其他人纷纷跟上,勇往直前。
敌人没跑多远,也没有任何秩序,更没有什么斗志。当邵勋追上落在后面的敌兵之时,没有任何人停下来反抗,全都抱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态度,亡命狂奔。
“死!”邵勋用马槊挑起一人,直接甩飞了出去。
尸体轰然落下,砸倒了好几个人。
标准的“剥洋葱”手法!
使用马槊的唐代骑兵,在围攻没有还手能力的步兵大队之时,经常绕着其外围冲杀,每过一次,就用马槊挑起一名步兵,甩入阵中。多过几次,步兵大阵会越来越“薄”,最终崩溃。
“孟超!”邵勋二度挑飞一人,眼望前方,大喝道。
在前面奔逃的孟超扭头一看,却见一红袍武将策马直冲,追杀而来。
“好嚣张的贼子!”孟超破口大骂。
他本身是个暴躁的性子,不然也不会做出当面打脸陆机的事情。
此时见到邵勋纵马杀来,心中又气又急,气的是他胆子那么大,根本不把他孟某人放在眼里,急的是这次失算了,让人撵着屁股追,损失惨重,而这一切,无疑都要怪邵勋了。
“将军,不能跑了。”骑督贾会勒马而驻,恳切道:“再跑下去,人都散了。”
孟超眼神一凝。
“将军,我带人冲下,杀杀敌人的锐气。”贾会扬了扬手里的长戟,道。
“好!你自冲杀,我收拢人马,确实不能再这么跑下去了。”孟超点了点头,说道。
贾会不再多言,匆匆点了数十骑,返身冲杀而去。
隆隆马蹄声响起后,溃卒纷纷避往街道两侧,将中间空了出来,倒利于骑兵冲杀了。
邵勋马速不减,直奔贾会而去。
贾会心中怒甚,老子出身世族,从小锻炼骑术、武艺,还没见过哪個军户如此嚣张的,你当自己神人天授武艺么?
当下也不多话,大戟闪烁着寒光,直朝邵勋胸口而去。
邵勋侧身一避,马槊猛地横扫,瞬间将贾会扫落马下。
贾会身后,一骑持戟刺来。
邵勋弃了马槊,险之又险避过,将对方戟杆夹于腋下,左手抽出环首刀,错身而过之时,“咔嚓”一声,将敌斩落马下。
“孟超!”邵勋冲透阻截,丝毫不停顿,朝孟超所在方向直冲过去。
一个照面,击伤一人,斩杀一人,动作干脆利落,气势直冲云霄,孟超看了稍稍有些慌乱。
刚刚被他聚拢的步兵更是吓得发一声喊,四散而逃。
“尔母婢!”孟超恨恨地骂了一声,竟然拨转马首,转身逃走。
邵勋见了,奋力催马,挥舞着刚抢来的长戟,眼中只有孟超一人。
孟超拍马狂逃,头都不敢回。
二人就这样一追一逃,在平昌门大街上奔出去了数里地,直让双方尚存的千余将士做了背景板。
“孟超受死!”距离越拉越近,待到只有一个马身之时,邵勋挥戟横斩。
孟超恰好扭头看了一眼,瞳孔巨震,来不及多想,下意识伏于马背之上。
“呼!”锋利的戟刃几乎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将兜盔扫落。
披头散发的孟超吓得亡魂皆冒,发疯般夹着马腹,马儿吃痛,奋蹄狂奔。
邵勋因为挥舞兵器,马速稍稍下降,让孟超又拉开了点距离。但他并未放弃,同样狂催战马,死死缀着孟超。
双方很快冲到了长街尽头,平昌门已遥遥在望。
而恰在此时,前方出现了一队乱哄哄的军士,看样子不下千人,正在匆忙撤退。
孟超见之大喜,这是己方人马,立刻大呼起来:“快来接应——啊!”
喊到一半,却吃痛惨呼,坠落马下。
原来是邵勋见快要追不上了,情急之下将长戟掷出,砸在了孟超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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