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383节
蔡承心中一凛,立刻应道:“诺。”
见邵勋没别的吩咐了,蔡承转身离去。
邵勋静静站立了一会,又找人喊来正在清点缴获的庾亮。
“明公这一仗打得干脆利落。”庾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只听他说道:“近千里奔袭,一战破敌,壮哉!此战过后,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敢站出来挑衅明公,不怕死全家么?哈哈。”
“元规,你跟了我这么久——算了。”邵勋笑了笑,说道。
庾亮愕然,他还沉浸在大胜的兴奋之中,被邵勋这么一说,突然有点回过神来了,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
邵勋看着他,说道:“元规,你亲自回一趟家。”
“所为何事?”
邵勋沉吟许久后,说道:“你先找到老夫人,再见一见族中长辈,就说——我思慕文君,现在就要娶她。”
庾亮愣住了。
前年家里面催陈公赶紧娶文君,陈公说等两年。现在又急着娶妻,转变如此之快,让人诧异。
当然,不是真的诧异。
庾亮这会渐渐回过味来了,脸色有些苍白。
“汲郡那边,我会书信一封。”邵勋说道:“值此之际,无论什么结果,我都不介意。”
说完,拍了拍庾亮的肩膀,道:“临走之前,替我写封奏疏吧。”
“如何写?”庾亮愣愣问道。
“就几点。”邵勋说道:“其一,苟晞劫夺漕粮,招募军士,意图不轨,我已将其剿灭。其二,漕运乃维系朝廷之命脉,我责无旁贷,定当守护妥当。其三,匈奴已得长安,气焰嚣张,八月秋收之际,或要大举南下。其四,我部久战疲惫,或无力再战。匈奴入寇之时,只能勉力自保,无暇他顾。”
一共四条,每听一条,庾亮的脸就苍白一分。
陈公的中心意思只有一条:苟晞来抢地盘,我杀就杀了,你待如何?惹恼了我,漕运不保了,洛阳也不保了,你们自己看着办。
这是一个横行河南的军头,击破苟晞这一仗,快如闪电,干脆利索,声威大震。
他用行动告诉所有人,别往豫兖二州伸爪子,谁来剁谁。
同时,这份奏疏也是给豫兖二州所有世家大族看的。
匈奴入寇,一旦我撂挑子,谁来抵挡?伱们的家业保得住吗?
“快去写吧。”邵勋轻轻推了庾亮一把,笑眯眯地说道。
“哦。”庾亮下意识服从道,离开了。
片刻之后,他又回过头来,忍不住问道:“明公接下来要做什么?”
“游山玩水,谈玄问道。另外便是迎娶文君了。”邵勋说道。
“洛阳呢?”
“关我何事!”邵勋摸了摸怀中的讨邵密诏,嗤笑一声,道:“天塌下来,自有朝堂诸公顶着。至不济,也有都督、刺史烦忧,我操那份心干嘛?”
密诏之所以是密诏,就是不走正规流程,私下里发的。
我倒要看看,苟晞头上会不会再加一条“矫诏”的罪名,如果我把这份诏书出示给天子、朝臣的话。
相忍为国,你忍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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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0章 政治表态
战场打扫完毕之后,邵勋很快离去,前往考城。
统一思想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没有之一。
数日后,他抵达了考城西郊的镇军将军府。
在看到风尘仆仆的邵勋时,裴妃吓了一跳。
“赢了?”裴妃问道。
“赢了。”邵勋点了点头:“阵斩苟纯,苟晞单骑走免,俘其溃兵五千余人。”
裴妃定了定神,道:“我这便召集僚佐。”
邵勋点了点头,然后坐在房中默默等待。
召集幕僚花费了一些时间,及至傍晚时分,人才陆陆续续到齐。
邵勋听到蔡承禀报后,整了整衣袍,举步走向正厅。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他们的神色异常复杂。
有幸灾乐祸的。
有忧心不已的。
有事不关己的。
有苦思投机的。
总之,就没人为这件事气愤。
司马越的幕府,果然没什么忠臣,都他妈是和天子对着干的。
幕僚们按照身份落座。
左长史潘滔、右长史赵穆、左司马裴邵、右司马邓攸,这几位是秩千石的,
从事中郎刘畴、何遂、冯嵩、沈陵、眭迈,秩比千石。
主簿裴遐、江春。
东西曹掾光逸、程收。
东西阁祭酒王、曹胤。
参军邹捷、刘蔚、李兴、冠军夷。
记室督瞿庄、蔡鸣。
监军裴邈。
督护糜直。
除这些人外,还有诸曹掾、令史、舍人等。
除外放的、公干外出的外,在考城的僚佐基本都来了。
军将方面,帐下督何伦、营军督满衡、刺奸督唐剑、东海中尉刘洽等都不在。
原本在府中担任各色府吏的宗王们,已被天子勒令还京——司马越把宗王们带在身边,有时候也会给他们点事做做。
邵勋大咧咧地坐在裴妃下首,让众人有些侧目,就连嗣王都惊讶了一会。
“妾听政数月,深知做事不易。军民庶务,庞杂难断……”静了一会后,裴妃率先开口:“陈公智虑恢弘,精忠满腹,今愿聘其为军司,襄赞庶务,君等以为如何?”
众人一听,都没说话。
片刻之后,左长史潘滔、从事中郎裴邈、督护糜直三人几乎同时起身。
“兖州九郡,闾邑成墟、乡里亡散,非大智慧、大勇武之人不可整顿,仆赞同。”潘滔说道。
作为曾经劝说司马越诛杀天子党羽的幕僚之一,潘滔没有任何理由投向天子,他起来说这话,属实正常。
“陈公行义素高、才兼文武,实为军司之良选。”裴邈说道。
作为裴氏一员,裴妃亲眷,裴邈在越府的时间不短了,且深受司马越重视,给他的名头是“假节、监东海王诸军事”,是整个司马越一系各种军事力量的大监军。
他深度参与过各种谋划,其中不少是针对天子的,会不会被清算,他也没底。
“仆亦赞同。”糜直最后说道。
糜晃的儿子,继续了父亲当初在幕府的职位,但形势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糜晃入越府,实在是司马越无人可用,于是从封国内拉人,糜直现在算是承父荫。
三人说完之后,其他人陆陆续续起身表态,基本都是赞同。
邵勋看了一眼,绝大部分都起身了,只有寥寥十余人没起来,看样子是不太赞同。
不过没关系,大局已定。
于是他也站了起来,道:“我事务繁忙,重任在肩,只是暂摄此位,诸事还是幕府英掾做主,我不过问。”
说完,他看着众人,从怀中取出一物,当众展开。
众人脸色一变。
谁他妈不认识这个啊!圣旨?
邵勋将诏书递给裴妃。
裴妃看完之后,不动声色,又递给嗣王司马毗。
司马毗看了也没什么反应。
其中有一段是写他父亲司马越“蓄奸作恶”、“悖违君命”,但他太“孝”了,竟没产生什么愤怒的感觉。
邵勋将诏书取回,又交到左长史潘滔手里。
潘滔飞快看完,轻笑一声。
作为天子报复名单上排在前几位的人,潘滔早知道无法幸免,这时候读起来,颇有种异样的快感——我就在考城,刚纳了房小妾,天天好吃好喝,位高权重,你能奈我何?
潘滔看完,直接起身,请示裴妃允准后,当众宣读。
读着读着,众人脸上的表情就精彩了起来。
天子说有人“构陷忠良”、“沮国大计”,一下子就让不少人对号入座。
这大概是说杀何绥那一帮人。老实说,幕府中参与的不少,有人走了,有人还在,这会就坐立不安了。
天子又说有人“弃我厚德”、“助其奸谋”,继续让人对号入座,尤其是那些曾有朝职在身,后投奔司马越的人。
天子最后还说要“穷其丑行”、“严申国刑”——绝杀,一下子让越府僚佐们如坐针毡。
不过,大家还是把目光投注在邵勋身上,因为诏书里一半以上在说他,是别人没法比的。
“天子欲尽诛我等,诸君有何良策啊?”邵勋扫了一圈,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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