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394节
船只渐渐飘远了。
箭矢力道不够,纷纷落入水中。
片刻之后,数人出身在芦苇丛中,趟着齐腰深的水,往前追了几步,见实在够不着之后,终于悻悻地放下了弓。
“匈奴人在运粮。”彭陵突然说道。
“他们也秋收啊?”少年放下盾,傻乎乎地问道。
彭陵懒得理他,自顾自看着北岸。
人一旦有了牵挂,就会烦忧。
彭陵已经成家了,就在鄄城。
有人家死了男人,寡妇带着孩子,而他死了妻儿,久而久之就凑在一起过日子了。
而且寡妇怀孕了,是他的孩子。
这让他有些许多牵挂,不再像以前那般凶狠了。
同时,这也激发了他的斗志。
他的人生似乎又有了目标,不再浑浑噩噩了。
他不想鄄城再遭受战火,让妻儿担惊受怕,但他知道这只是奢望罢了。
有些事情,不是他能控制的。
这個世道,没用的人身居高位,总是把事情搞砸,包括宫里的那位。
要是能宰了他就好了。
船只划到对岸时,天已经黑了。
彭陵没有耽搁,嘱咐手下把伤者送往医官营地后,他带着少年一起,直奔幢主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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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河内大地上,万马奔腾,气吞万里。
沁水之畔,一座巨大的毡帐被搭了起来。
妙龄少女们进进出出,端着各种食器,忙忙碌碌。
大帐外,沁水两岸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牧草。
来自草原的少女发出惊叹的声音。
她们被部落进献上来,服侍大汉权贵,还是第一次来到河内,更是第一次见到长得如此高大的牧草,与沙碛中那些矮小贫瘠的同类完全不一样。
一位身材单薄的少年走了过来,轻轻拍了某位少女挺翘的屁股。
少女像受惊的小鹿般跳了开去,然后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少年开骂。
少年相貌清秀阴柔,虽然满脸邪淫之色,却不善言辞,被少女骂了几句后,悻悻走开了。
正在河畔挤奶的妇人见了,连忙说道:“千万别招惹他。他是大王最喜欢的男宠。”
少女“啊”的一声,然后飞快地捂住了嘴。
堂堂大汉河内王,什么样的女人不可得?怎么会喜欢男人呢?
“大王喜欢‘美人’,无论男女。”妇人说完便低下了头,继续挤奶。
少女也走了过来,蹲下身子一起挤。
“听说大王马上就要离开野王了?”少女问道。
妇人指了指河对岸正在牧马的军士,说道:“他们什么时候走,大王就什么时候走。”
“那可是好多人啊。”少女双臂伸展开,仿佛在形容“很多”一样。
妇人笑了笑,道:“这次来了如许多的大官,肯定人很多啊。”
“你也没见过这么多人吗?”
“没见过。”妇人摇了摇头,道:“陛下连金帐都赐下来了,诸部头人皆来会盟,这场面好些年没见了。”
“你是中原人吗?”少女突然问道。
妇人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叹息良久,然后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道:“我家就在邺城,离此不远。”
“哦。”少女也不知道邺城在哪里,只下意识觉得不太远。
二人挤完一桶奶后,少女便将其提走了。
妇人站起身,怔怔地看向东方。
其实很远了,什么都看不到,但她就是想看。
东面驰来了百余骑,走在最前面的人人朱紫,一看就是大官。
镇西将军单征、安西将军刘雅、中护军靳准……
一个个都是虏庭大员。
妇人收回目光,继续干活。
年少时听父兄议论,提及匈奴,皆摇头叹息,言朝廷但引胡人入中原,却不编户齐民,加以管束——所谓编户齐民,不是你统计一下户口就行的,而是得打破其上下组织,让牧民不再听头人的话,而是听官府的话,如此才是真正的编户齐民。
她被掳来匈奴好几年了,就这几年的观察下来,匈奴是越来越回去了。
一个个部落被他们招诱过来。
北方草原上每年都有数种乃至十数种部落南下,充实匈奴各部人口——这种事情,似乎国朝以来就没断过,每年都有。
新来之人愚昧无知,但以射猎、游牧为业,不事稼穑。
久而久之,匈奴却是越来越野蛮了。
而他们的野蛮,必然也会给中原百姓带来巨大的灾难。
“唉。”妇人叹了口气,心中难受,转身继续干活了。
十余骑朱紫官员远远下马,然后说笑着来了金帐。
不一会儿,金帐内外更加忙碌了。
一只只羊被拉了过来,当场宰杀、烹制。
酒也拉来了一车,牧奴们搬来搬去,奔走不休。
天空有鹘鹰在飞,地上有骑士在射猎。
数百里沁水沿岸,到处是成群的马儿,几有十余万匹,低头啃食着已渐渐枯黄的牧草。
曾经盛产青城稻的河内郡,竟然已化为巨大的牧场。
是哩,在汉代的时候,这里本来就有规模庞大的牧场,但到了此时,放牧的人却又不一样了。
鹘鹰振翅南飞,掠过黄河。
大河两岸,一片宁静。
从河南望向河北,几乎看不出任何异样。
唯有北岸时不时出现的游骑,让人依稀记起此时的晋、汉双方还处于战争状态。
“呜——”苍凉的角声响起,宁静的河面上,出现了一支庞大的船队。
角声就是命令。
一支规模不小的车队出现在了岸边。
长枪森严、甲士林立,一面面旌旗战旗飞舞,仿如将士们那高昂的士气。
船只排着整齐的队列,逆流而上,直入洛水。
第371章 有那么傻吗?
充满节奏的号子在洛水南岸响起。
纤夫们在松软的河畔草地上踟蹰前行,将满载粮食的漕船拉往上游。
秋雨连绵,水势暴涨。
浑浊的河水夹杂着泥沙、落叶,汹涌而下,直奔黄河。
偶尔还能看到尸体。在河里浮浮沉沉,好似在挣扎,又好似在随波逐流。
他们临死前,可能还在挂念家里的妻儿,惦记田里的活计,幻想明年是不是一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景。
但大势之下,人被裹挟其中,除了去深山中当野人,不然怎么都躲不过战争与死亡。
沿途遇到了一些村落、堡壁。
村落空无一人。夜晚宿营之时,可看到厚厚的灰尘,显然许久无人居住了。
很多宅子被拆了个七零八落,木料、砖石甚至土坯被运走,变成临时营垒的一部分。
破碎的瓦罐、折断的箭矢乃至皑皑白骨随处可见,默默诉说着当时的苦难。
其实别说村子了,一路行来,围墙不够高、不够厚的土围子都渐渐废弃了。
活下来的人要么去山里建营寨,要么在平地上建大坞堡,或者在山中、平原上来回跑,不怕辛苦,白天下山耕作,晚上进山躲避,在乱世中苟延残喘。
宿营、行军之时,经常会遇到敌骑袭扰。
洛水北岸的敌骑人数不多,但一直死死跟着。
你停,他也停,你走,他跟着走,一路监视。
南岸的敌骑多一些,但也没想象中那么多。总共就三四千骑的样子,还分成三股,一股牧马,一股休息,一股袭扰。
银枪军的老兵们早习惯了,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十一、十二两幢新兵在他们的带动下,表现得还算镇定——其实也谈不上新兵,经历了三年的严格训练,各方面都不差,缺的是战争经验。
辅兵则有些骚动,不过在棍棒教育下,他们勉强压下了心中的恐惧,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害怕之心稍减,比刚出虎牢关那会好多了。
最镇定的大概就是漕船上的运兵了。
匈奴骑兵再厉害,也没法游到河面上来厮杀。
站在河岸上与他们对射,那更吃亏。他们有船舱遮蔽,匈奴人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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