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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423节

  从广成泽延伸到梁县,甚至向南拓展到鲁阳境内,成千上万顷良田在这些俘虏日复一日的耕作下,源源不断地产出着粮食、牧草,饲养了大量牲畜。

  可以这么说,正是这些田地、俘虏的存在,邵勋才有底气在颍川士族面前要价还价——即便你们不支持我,我也能依靠这一片的积蓄,短期支撑幕府、军队一年半载,然后把你们砸个稀巴烂。

  正月底,邵勋已来到了广成泽内的材官庄南园。

  护卫他前来的银枪军十一至二十幢六千战兵就地展开了训练。

  银枪军现在有二十幢了,总计一万二千人。

  按照邵勋的最新计划,一到十幢编为左营,由王雀儿统带,侯飞虎、孙和副之;十一到二十幢编为右营,由金正统率,张大牛、徐煜副之。

  陆黑狗在东武阳之战时作战过于勇猛,黑夜之中被流矢所伤,在床上躺了数月后,方才捡了一条命回来,但落下了病根,已不适合高强度的战争。因其曾在太学挂名,故调任南阳叶县丞,名册上唤作“陆荣”。

  右营六千众,只有十一、十二两幢参加过去年的挺进洛阳之战,剩下的人没有任何战斗经验。

  最后四幢人甚至连铁铠都凑不齐,除伍长以上军官外,其他人都只分到了皮甲。

  这个只能慢慢筹集了,现阶段还是训练要紧。

  “材官庄南北二园都是家里的产业。”邵勋指着在阳光下半冻半化的湖面,道:“北园由五千屯丁耕种,荆氏兄弟带着部曲庄客管理。南园现有近三千八百户庄客,都是几年前从洛阳三园撤下来的老人。”

  庾文君挽着他的手,小鸟依人一般,用好奇的目光看着冰封的湖面、广阔的农田。

  她已经进入了妻子的角色。材官庄南北二园、绿柳园都是邵氏私人产业,需要她这个主母花心思打理。

  作为她的嫁妆,鄢陵、南顿等地还有不少土地、部曲,同样需要她指派人手打理。

  十六岁的少女,就这样接手了家庭重担。

  邵勋替她紧了紧身上的皮裘,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

  庾文君嘻嘻一笑,仰起脸。

  邵勋亲了她一口,然后搂着她向前走着。

  他感觉有点不妙,因为庾文君对他越好、越依恋,他就越不忍心、越内疚。

  这个小妮子,太黏人了,又很执着认真。

  晚上入睡前,总是问一句刚才有没有舒服。邵勋看得出来她不是特别舒服,但却总想着要把夫君服侍得舒服了。

  “那边是什么地?”庾文君小手一指,看着那些宛如小岛一般被湖泊、河流环绕着的土地,好奇地问道。

  邵勋不动声色,道:“那是广成宫的田地,曰‘垛田’,之前有三百余顷,现在多少我亦不知。看到那边的房屋了么?耕作垛田的百姓多来自河南、河内二郡,在永嘉三年之前,这里一直种的是水稻。去年秋天种了冬小麦,五月收获后,应该会继续种稻谷。”

  所以是洛南这一片是他的重要根基呢。

  当濮阳、东平、济北、荥阳等地没法正常开展农业生产,陈留、高平、济阴、泰山甚至陈郡、梁国等地只能春种秋收的时候,包括广成泽在内的洛南地区却开始了两年三熟。

  从去年开始到今年年底,人家一亩地能收三茬粮食,陈郡、梁国、陈留等地只有两茬,前线那些郡县半茬都够呛,差别太大了。

  更何况,广成泽的稻麦轮作亩收要远远高于两季粟,这是一个非常稳定且高产的大后方。

  “垛田收的是不是广成稻?”庾文君问道。

  “这你也知道?”

  “当然。”庾文君咯咯一笑,道:“广成稻在颍川也很有名气。夫君你过年发的赏赐中,就有广成稻啊。大兄曾带了一批回家中,我们全家都尝过呢。”

  “哦,这样啊。”邵勋松了一口气,道:“广成稻确实不错。”

  “那座山就是崆峒山吧?”

  “是。”

  “听闻崆峒山北有广成汤。夫君,你带我去玩玩嘛。”

  “别闹,为夫来这有正事呢。”邵勋心中一突,道:“恤田、禄田去年都只种了一季春小麦,今年春种粟,没几天时间了,为夫要下地躬耕。”

  “哦。”庾文君知道自己任性了,于是说道:“那我就给夫君送水送饭吧。”

  “嗯。”邵勋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

第397章 收手吧!

  春社节过后第三天,褚翜匆匆赶到了禄田。

  “谋远来了。”邵勋远远招了下手,大笑道。

  “竟然比明公来得还迟,惭愧。”褚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无妨,是我来早了。”邵勋挥舞着钉耙,在翻耕过的田地里敲击着,把大块的泥土敲散、击碎。

  由鲁阳县公府演变而来的陈郡公府,职能是越来越弱了。

  政权、兵权多数被剥离,转到了许昌幕府之中。

  如今能管的,除了陈郡五县之外,主要是处于洛阳、豫州、荆州交界处的梁、阳翟、阳城、宜阳、鲁阳、叶、堵阳七县,外加几座邵氏私家庄园、禄田、军田、恤田、广成泽牧场等产业。

  官吏不是很齐,因此邵勋补了不少转向文职的学生兵,慢慢把这个机构运转起来。

  因为国相崔功、丞裴廙等人去了陈县,作为六品大农的褚翜仍留守梁县,因此他已是洛南这一片事实上的负责人,大小事务一言而决。

  禄田春耕是大事,他当然也要到场。

  换了一身短打褐布衫后,褚翜与一干属吏们也下了地,开始干活。

  “中典牧乐宽下个月来公府任左常侍,从今往后,马政这一块归他管。”邵勋说道:“你把那三千余匹马与他交割一下,右常侍吴前协助他。”

  “诺。”褚翜应道。

  乐宽放弃朝廷第六品的中典牧,到陈郡公府担任第八品的左常侍,看样子下定决心了。

  吴前原本是第九品的牧长,现在又升一品,当第八品的右常侍,差不多也到头了,因为他字都不认识。

  吴前之子吴勇识字同样有限,原为公府舍人,这次居然由父子二人落籍的襄城郡察孝廉,得了官身,接任第九品的牧长。

  褚翜虽然看不起这二人,但也不敢得罪。

  吴前父子二人过年去陈公家,能谈笑风生大半天,还能被留下喝酒吃饭,他就不行。仅此一点,得罪人家就真是自找不痛快了。

  二人又谈了一点关中的事情,就两路大军逼近长安之事谈了谈,随后便低头干活了。

  禄田一直由庾家部曲在管,好几年了。

  数百兵丁在田埂上走来走去,大部分时候护卫在邵勋附近,担心他——被屯丁们用锄头、粪叉打死。

  晌午之时,庾文君带着食盒过来了,庾家部曲纷纷行礼。

  行完礼后,一个个昂首挺胸,更得意了。

  广成泽这一片,负责看管屯丁的“狱警”们来自好几块:南阳乐氏部曲、鄢陵庾氏部曲、荆氏兄弟私兵、襄城公主私兵以及邵氏部曲庄客。

  五部人马之间是有竞争的。

  庾文君当了陈公正妻后,庾家部曲地位暴增,分赏赐的时候也能多一点,美哉。

  “夫君。”庾文君跪坐在蒲团上,轻声说道:“方才我在王国舅庄园外,碰到了一個女子,说是夫君旧识。”

  “嗯?”邵勋冤枉得不行。

  荆氏一直在勾引他,但他真的没上钩,若其他女人就罢了,在荆氏身上翻车,实在扯淡。

  “王国舅死后,太傅幕府的刘舆、王争夺此女,后逃至广成泽。”邵勋说道:“夫君看她可怜,便让他的两位兄长带着家兵看管屯丁,屯丁负责把她家的田地一块种了,如此而已。”

  “哦,原来如此。”庾文君笑道:“难怪她说要向夫君致谢。”

  妈的,这女人能用什么来谢他?邵勋心中一激灵,道:“谢就不用了,小事罢了。”

  “你也吃点吧。”邵勋将食盒向妻子那边推了推。

  “嗯。”庾文君拿起一小块蒸饼,斯文地咬着。

  邵勋又替她切了点肉,舀了点汤,放到她面前。

  庾文君咬着蒸饼,看着他,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邵勋则有些恍惚。

  一个女孩,从小把你当英雄,大了想嫁给你当妻子,成为你的妻子后,又努力尽义务,满心满眼都是你……

  小虫,收手吧!

  曹贼,别玩了!

  他拿起一块丝绢,替妻子擦了擦嘴角。

  庾文君看着他,眼睛里满是羞涩和欢喜。

  辚辚车声响起,片刻之后,一前一后两辆马车停了下来。

  护兵们左右散开,吆五喝六,待看到身着明光铠的邵氏亲兵后,顿时如老鼠见了猫一般,慌忙退后,但刚刚下车的两个女人却眼前一亮。

  前头一人惊喜过后,冷笑两声,故意大声道:“这是翠囿新培育的苜蓿,尔等仔细些。”

  “诺。”庄客头子应了一声,然后下了田埂,嚷嚷道:“休要偷奸耍滑。这二十顷地是陈公的禄田,五月就要来割草,一个个卖点力气,知道了么?”

  “知道了。”屯丁们有气无力地回道。

  苜蓿这玩意,长得快,量又大,一年割三四回,其实是一桩很繁重的劳役。

  但陈公和他的亲兵要吃肉,每两个月发一批牲畜去许昌,全靠禄田产出的苜蓿喂养了,没人敢轻忽这件事。

  庾文君听到动静后,回头望去,惊讶地问道:“那不是惠皇后么?”

  “你怎么认识她的?”邵勋不动声色地吃着饭,问道。

  “远远见过。”庾文君回过头来,奇怪道:“夫君的禄田,一直是惠皇后派人打理吗?那些牛羊,也是惠皇后遣人送去许昌的?”

  “唉!”邵勋放下筷子,叹了口气,道:“当年东海用事,杀戮不断。先帝驾崩之时,有东海党羽诬陷乃惠皇后下毒。皇后百口莫辩,由将军陈眕护送至广成宫,暂避风头。我激于义愤,便将追捕惠皇后的禁兵驱赶了回去,庇护惠皇后于广成宫。皇后心地仁善,便在广成泽中种稻、牧养牲畜,壮我军需。有些事,做习惯了就那样,我劝了几次,皇后都不肯罢手,奈何。”

  “夫君庇护的女人真多。”庾文君小声说了一句。

  “怎么说话呢?”邵勋笑骂了一句。

  庾文君嘻嘻一笑,道:“夫君且用膳,妾去对惠皇后行礼。”

  说完,提着裙摆,一溜小跑过去了。

  邵勋不忍心回头看,默默坐在那里,开始头脑风暴。

  羊献容会怎样?嘲讽一番庾文君?好像是她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会不会有更严重的事情?难说。

  想来想去,不得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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