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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462节

  好日子过得,苦日子也一样过。

  出征在外的时候,身上全是垢,头上全是油,脸色因为作息不规律而很差,衣服好久不换,不也一样过?

  真觉得辛苦了,就来公主家住几天,调剂调剂,她还真能把孩子他爸赶走不成,虽然邵黄毛昨晚住在客房。

  呃,不谈这些,粥确实很好喝,邵勋很快便喝完一大碗。

  婢女又端来一碗,时机把握得刚刚好,显然之前一直在估算他喝粥的速度,而且粥不冷不热,温度也刚刚好。

  面前又添了他喜欢的两样小菜,多半已经看出他更喜欢吃什么了。

  你想到的,别人都想到了。

  你没想到的,别人也替你想到了。

  这腐朽的生活可真是……

  怪不得当年刘邦刚进咸阳时就绷不住了呢,直接沉迷在咸阳宫里。

  吃完第二碗粥后,邵勋问道:“听闻你在汝南开牧场了?有那么多牲畜?”

  “不全是牧场。”听到谈正事,司马脩袆不吃了,擦了擦嘴后,又喝了碗茶汤漱口,方才说道:“汝南内史在慎阳东修了個陂塘,曰‘龙陂’。此陂可灌溉良田三千顷,其中三百顷是汝南王的,被我要了过来种粟麦。龙陂之外,有广野大泽,亦是汝南王的,拿来养驴骡。”

  “驴行所售之驴,都是谁的?”

  “从汝南士民那里收来的。”

  邵勋点了点头,道:“牝马不许卖,骡子亦不许卖。”

  司马脩袆闻言,捂嘴轻笑,随后又抚了抚小腹,道:“贩运一头驴,其利不过绢两匹,骡亦只三匹。你若想要,便不卖了。”

  邵勋有些不太好意思。

  骡子是大牲口,而且是马的廉价平替版本,价格并不便宜。

  人家只是借了你的势做买卖,你却想要人家倾家荡产,确实过分了。

  之前邵勋派了原银枪军第八幢幢主蒋恪南下,随后又给他分了二十多名新毕业的学生军官,乘骡教战。

  他们那支部队,五百多人有两百头骡子,都是襄城公主置办的,开销其实很大。

  “此番在遮马堤大营缴获了一些粗笨物事,不好估值。过些时日,我遣人送来,伱看着处置吧。”邵勋说道。

  司马脩袆点了点头,没怎么在意。

  “我再行文诸郡,调拨一批钱帛过去,你遣人接收吧。”邵勋又道。

  司马脩袆这才正色起来。

  “调拨”其实就是摊派的意思。

  眼前这个男人看似穷,手头没几个钱,但他能向世家大族摊派钱粮,人家还不好不给。从这个角度来看,他可一点都不穷。

  自己让家臣仆役经营驴行,贩卖牲畜。

  男人则亲自经营银枪军,贩卖安全。

  谁赚得更多,显而易见。

  “有钱帛就够了。”司马脩袆说道:“有些地方没怎么打仗,还是愿意收钱帛的。我找人再搜罗些牝马、驴子回来。”

  “现在有多少了?”邵勋问道。

  “牝马百余匹吧,驴六七百头,骡五百余。”司马脩袆回道。

  “广成泽亦只有四千匹马,其中牝马不过数百,你这确实不少了。”邵勋感慨道:“龙陂那边应不错吧?”

  “其地凉爽,又水草丰美,确实不错。”司马脩袆说道:“牛马驴得两番,羊得四倍,明年过年前,应能繁衍出数百头驴骡。”

  老实说,邵勋有些失望。

  此番他让吴前、韦辅二人去秦州买马,特意嘱咐多买母马,公马少少买一批就行了。

  母马才是扩大种群的关键,无论是马来搞,还是驴来日,都能产下崽子。

  要北伐刘汉,没有机动能力不是搞笑么?难道还能一座城、一座城地筑到人家门口去——呃,好像北宋干过这事,刘裕自徐州下船后,也三十里筑一城维持粮道。

  但怎么说呢,即便邵勋的部队以步兵为主,也不能一点骑兵没有。

  前次遮马堤之战,他在硖石津渡河之后,就遣骑兵开路,迅速击破骚扰的匈奴轻骑,步兵主力得以维持日行三四十里的速度。

  如果没这股骑兵,匈奴使尽各种办法袭扰,极端情况下能让你一天就走五六里,快的话也就十余里,非常被动。等赶到目的地,情况可能已经起了变化,这就是机动能力不足带来的问题。

  即便到了21世纪,军队的机动能力依然是非常重要的指标。

  在这项指标上,匈奴大优,他差点得零分。

  “明日我便去汝南,或会往慎阳一行。”邵勋说道:“你……”

  司马脩袆连忙摇了摇头,道:“我遣家令随你去。”

  她已怀孕五个月,肯定不愿意再舟车劳顿,动了胎气。

  这个年纪才有了孩子,无论怎么宝贝都不为过,余生可就靠这个孩儿陪着呢。

  “那就这样吧,我自去即可。”邵勋点了点头,说道:“你——司马夫人还是安心养胎吧。”

  司马脩袆又悄悄笑了。

  男人有时候也挺孩子气的,这次是不是把两人关系过于划得泾渭分明了?

  邵家那个后宅,她是不可能去的。

  自由自在当个家资丰厚的公主多好,难不成还把家产献给庾文君那小娘子?做梦。

  若非要和他继续保持联系,她连驴行都不愿办。

  这男人有时候很精明,有时候又蠢得可怕,呵呵。

第433章 汝南行(下)

  对着木棂的窗口,周馥向外看着,阴沉的目光和紧抿的嘴角透露出了一点他内心的阴翳。

  自被司马睿击败后,他就奔回了安成。

  没有任何人找他麻烦,仿佛司马睿也知道点到即止,并未穷追猛打,毕竟安成周氏在幕府中效力的人可不少。

  但周馥也不愿意再做官了。

  心灰意冷之下,只想在家乡安养,了此残生。

  不过,有些人的性格注定了他的命运。即便在家归隐,周馥依然忧心国事,千方百计打听洛阳的局势。

  在一一了解之后,他长叹一声,私下里哀叹大晋国祚将终。

  这样的认知让他极为愤懑,继而产生一种无能为力之感,身体愈发不好了。

  楼下传来一阵大笑声。

  周馥更加烦闷,离开窗前,来到了书架旁。

  今日有许昌幕府长史裴康来访,借走了一大堆书籍。

  不,应该是安成周氏几乎把所有藏书都献出去了——当然是抄录版本,但依然花费极大。

  周馥信手拿起一卷竹简:《尚书杂记》。

  此为后汉汝阳周氏之周防所撰,世代传习《古文尚书》,研究极深。

  《尚书杂记》共三十二篇,约四十万字,安成周氏抄录了一份,存在府中。

  说实话,这种书出了汝南都不一定好找,颍川士族都不一定有。纵有,亦是残缺的。

  轻轻放下这卷简后,他又拿起其他书——

  汝阳袁京精研《孟氏易》,著有《难记》三十万言。

  汝阳袁汤所撰《陈留耆旧传》。

  召陵许慎所撰《五经异议》、《说文解字》十四篇。

  召陵许峻精通《易经》,著有《易新林》等六本书。

  南顿应奉著有《汉书后序》、《汉语》、《汉事》。

  应劭所撰之《律本章句》、《汉官礼仪故事》、《状人记》、《风俗通义》等。

  ……

  一本本、一册册他都看过去了。

  看完后,又轻轻抚摸,仿佛在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

  将这些藏书交出去一份,可想而知有多么不舍。

  他更不清楚邵勋一个武夫派人来抄录书籍是何意。

  每个月都有数十名未及弱冠之龄的武学生过来,拿着宝贵的白纸、黄纸抄录,还互相校验,看起来非常认真。

  周馥不喜欢自家视若珍宝的书籍传播出去。

  他年少成名之后,就辗转诸王府,为人争抢,反复出任文学一职。

  此职主要为宗王讲授经史、典故,写写文章,而写文章时又要用典,不然就写得不够出色,故非博览群书之人不能充任。

  文学又是宗王近臣,可想而知能获得多大的利益。

  在王府文学这个职务上,能和他竞争的人着实不多,奥妙便在于他家藏书极其丰富。

  这些东西,能轻易外传?莫要玩笑!

  但他好像也无力阻止。

  周家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很多人迫于压力,默认了这件事,那就没办法了。

  “哈哈,陈公这仗打得痛快,让匈奴闻风丧胆,壮哉!当满饮此杯。”楼下又传来了声音,伴随着略显讨好的笑声。

  “今岁除兖州外,司、豫二州多有种冬小麦者。何也?匈奴丧胆,无力南侵,故有此幸事。”一個苍老的声音紧接着传了出来。

  很明显,这是裴康了。他说完后,还有几声附和,那是裴康带来的随员,其中包括阳翟令周谟。

  唉!周馥又叹了口气。

  他知道,从侄的前程被他耽误了,一直在阳翟令上兜兜转转,未能升迁,原因在于当初他扬言要派精兵三万北上洛阳,迎天子迁都寿春。

  “冬小麦实乃德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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