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496节
站在壕墙后的许昌世兵脸色苍白,吞吐着唾沫。
军官们来来回回,大声呵斥。
不一会儿,箭矢一波接一波飞出,将几乎无甲的敌军炮灰尽数扫倒在地。
但敌军太多了,仍然汹涌不停。
许昌世兵又不是银枪军之流的全员弓手,弓箭、弩矢密度不够,无法有效阻止敌军冲杀过来。
当弓弩投射密度稍缓之时,一些敌兵穿过木板,冲到了壕墙前。
“杀!”
“后退者死!”
督战队手持大砍刀,将十余名转身欲逃的许昌世兵拦住,手起刀落,头颅滚落在地。
军兵们受到震慑,不得不硬着头皮迎战。
双方隔着一堵壕墙,长枪捅来捅去,大刀砍来砍去,不消片刻,壕墙两边便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嗖!嗖!”弓手们退到了第二道壕墙后,找了高地,居高临下射击。
箭矢一片片落在前冲的敌军头上,造成了可观的杀伤。
壕墙后的许昌世兵渐渐稳住了阵脚,在军官的带领下,拼命抵挡着敌军的攻势。
慢慢地,敌军的攻势越来越疲软,人也越来越少。
终于,在过了某个临界点后,某人发一声喊,转身就逃。
其他人一看,勇气顿失,纷纷转身,紧随其后。
一波攻势,就此被打退。
“出击!”许昌世兵跃出壕墙,跨过木板,越过被填平的壕沟,追在溃退的敌军身后,大肆砍杀。
但他们也没敢追太远,毕竟大雾弥漫,鬼知道前方有什么?万一是严阵以待的骑兵呢?
于是,在冲出去数十步后,他们便缓缓后退,缩到了壕墙后面。
一部分人留在最后,将敌军放置在壕沟上的木板取走,并将其拿来修补被敌军砸毁的壕墙。
战场一时间平静了下来。
许昌世兵们呆呆地看着雾气中横七竖八的尸体,恍如做了场大梦。
他们中并非每个人都有战争经验。
作为新蔡王司马确时期重建的部队,他们需要学习的地方太多了。
残酷的战场就是最好的历练之地。
大浪淘沙之下,挺过去了就是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挺不过去那就是帮助敌人成长的垫脚石、经验包。
今日一战,他们这些人看起来还没石勒的部队经验丰富,以逸待劳的状况下,第一波攻势就打得这么费劲。
当然,这也和他们第一次充当战兵有关。
以往多次随军,基本都是辅兵,现在当战兵,直面锋刃,顿时知道战兵不好当了,也知道战兵的那份粮饷不好拿了。
后方来了一队司州丁壮,他们抬着担架,将不良于行的伤兵抬走;受伤虽重,但勉强可走的人则架回后方;至于只受了轻伤的,则不许退下,发点麻布自己裹伤。
所有人都沉默地站在壕墙后,气氛凝重地仿佛能滴出水来。
“咚咚咚……”大雾中响起了沉闷的鼓声。
这一次,敌军不再偷袭了,而是正儿八经排兵布阵,发起了第二波攻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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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住气。”邵勋的铁砂掌重重拍在金正肩膀之上,说道。
金正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
“些许小场面,就要出动银枪军吗?”邵勋继续说道:“我还想让你来主持攻防大局呢,如此沉不住气,真是差了王雀儿好多。”
金正听了面红耳赤。
邵勋看了看他,口气一缓,道:“好好想想,别冲动。军争这种事情,比的就是谁犯错少,还有就是抓敌人错误的能力。没有人能不犯错,我打仗时也会犯错,但真的要尽量避免。”
“是。”金正诚恳应道。
“石勒也来了快十天了,说说你的看法。”邵勋找了张胡床坐下,说道。
“石勒的地盘上应该还在忙秋收,一时半会抽不出太多步军。”金正说道:“他手头的步军数量,应该不会超过两万,可能只有万余。”
“你能想这么多,很不错了。”邵勋点了点头,道:“石勒抵达旬日,方才发起第一次进攻,确实缺少步军,这是我们的机会。但打仗这种事情,从来都是料敌从宽,万一石勒抽调了大量步军抵达枋头前线呢?靠老弱妇孺秋收,苦一苦也不是不可以。况且无需把全部精壮调来,三五户抽一丁就够了。”
“受教了。”金正应道。
“此战若交予你来指挥,知道怎么做了吧?”邵勋问道。
“以不变应万变。成功筑城是第一要务,杀敌多少都是次要了。”
“很好。”邵勋笑道:“于枋头筑城这种事,我谓之‘战术’。调动石勒,围魏救赵,保全王浚,我谓之‘战略’。此战,其实是以枋头筑城这种战术,来实现围魏救赵这个战略。以后打仗,要多从战略层面着眼,别尽盯着小场面。”
“是。”金正心中若有所悟,但似乎又觉得这些事太复杂了,不如当面锣对面鼓拼杀来得痛快。
邵勋看着他,良久后叹了声气,说道:“好好想。邵师对你,期望颇深,比所有人都深。”
金正心下感动,面露惭愧之色,道:“学生让邵师失望了。”
“现在还谈不上,你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机会。”邵勋说道:“早点开窍吧。将来危急之时,邵师可信任的,只有你们这些人。”
说完,他起身来到了大营后方。
筑城工地之上,地基已经打好,城墙正在反复夯筑之中。
绝大多数辅兵皆在此处了。
他已经传令,何伦率军渡河北上,一方面轮换厮杀,一方面也可增加筑城人手。
枋头南北二城规格较高,是打着长期使用的目的建造的。
淇水、清水汇入白沟之后,后者已成重要漕运航道。
即便将来不打仗了,枋头也将成为重要的水陆码头、商品集散地,为天下百姓造福。
另者,他也想在河北打造自己的基本盘。
置屯田军是一个很不错的方式。这种地方驻防力量,战力不强,但守城的能力还是有的。有他们在,就等于稀释了士族豪强的影响力,增加了朝廷的控制力。
士族不是他的基本盘,屯田军、府兵、自耕农才是。
第464章 取法其上,得乎其中
白沟已经成了石勒的后勤动脉。
大批粮食、干草、军资,或陆运,或水运,从四面八方汇集至内黄,然后再通过小船,溯流而上,直抵枋头。
八月二十,刘粲曾经打猎的黄池之畔,大群骑兵汹涌而下。
抵达黄池后,牧奴们麻利地将马匹收走,在周围茂盛的荒草甸子中放牧,补充马力。
大汉镇远大将军梁伏疵漫步于湖畔,有些志得意满。
他刚刚取得了一场对王浚的胜利。
战果不大,斩首数千级、夺铠、马千余罢了,但依然足以自傲。
王浚是越来越不成了。
上个月,继与段部鲜卑翻脸之后,王浚又召乌桓女婿苏恕延相助。恕延拒其命,投靠了大汉,再断王浚一臂。
此人已是那啥来着——对,冢中枯骨!
若非天子诏命本部南下,遮护冀州,这会他仍率军在幽州境内撒欢呢。
对了,西边也获得了大胜。
天子御驾亲征,于北屈击败了拓跋鲜卑,追袭百余里方还。
不过梁伏疵怀疑没获得太大的战果,因为前后总计不过俘虏了两千鲜卑兵,缴获了部分牛羊马匹,平阳那边好像也没置宴庆功,可见这场胜利的成色有些不足。
鲜卑的战斗力还是可以的。
北屈之败,主要还是拓跋普根自己作死,太过冒进了,竟然想偷袭平阳。
这种轻兵疾进,一旦被发现,基本就完蛋了,只能被迫撤退,只可惜追击时战果不足。
但不管怎样,这仍然是天子获得的大胜。
荡晋将军兰阳、河内王粲两路进兵,追袭韩据、刘琨至晋阳城下,收割并州官民田野中的粟麦而还。
接下来,应该要重新恢复在关中的攻势了。
至于河北,唉……
不远处驰来数骑,下马之后,步行而至,躬身行礼道:“梁使君。”
“原来是张长史。”梁伏疵回了一礼。
“使君何时南下?”张敬也不客套,直接询问道。
“枋头打得怎么样了?”梁伏疵不答反问道。
“连攻数日,折损了几千兵马。”张敬说道。
“打下来了?”
“未曾。但邵贼帐下的许昌世兵损失也很大。”
“噗!”梁伏疵毫不留情地嘲笑一番,道:“素闻邵勋有银枪之众,骁勇难敌。怎么,连银枪军的面都没见到?”
张敬脸一红,说道:“都怪乞活军不卖力,死伤数千也只攻破了两道壕沟。不过,邵贼的银枪军也出战了两次,不然乞活军也不会损失这么大。”
“继续可着乞活军打吧,什么时候把人逼反了就好笑了。”梁伏疵说道。
“乞活军家眷皆在上白,他们不敢反。”张敬说道:“征东大将军已传檄诸郡,征发了一批坞堡丁壮南下,继续攻打枋头。使君——”
梁伏疵伸手止住了张敬下面的话。
他冷笑着看了眼张敬,阴阳怪气道:“先是乞活军,再是坞堡民,怎么,石征东还不肯把老本钱拿出来?”
所谓石勒的老本钱,其实就是最初他在野马冈之战前后转战各地时,强拉入伍的丁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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