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508节
“诸君不容易啊。”听完他们的话,邵勋脸上浮现出同情的样子,感慨道。
“是啊,是啊。”
“陈公来了,河北就有希望了。”
“不知明公何时北伐,收复失地?”
看着众人殷切的目光,邵勋没有正面回答。
这些首鼠两端之辈,鬼知道他们会不会透露消息给石勒。
要知道,他们中的不少家族,送了女人给石勒帐下的军将为妾,拉近关系——这或许是刘汉的传统了,因为刘聪就要求每一位朝廷重臣都送女儿入宫,是的,每一位,有的还送了不止一位,最多的是两代女子、六位。
邵勋暂时还不会信任他们。
“且稍安勿躁。”邵勋说道:“吊伐之道,供亿并繁,需得统筹全局,非顷刻间所能定下。尔等回去之后,各安生业,静待天时即可。”
此言一出,有些人失望无比,有些人低头思索,有些人目光闪烁,不一而足。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观,有自己的利益所在,有自己的性格与习惯,本来就不可能是同一个想法。
只能说,第一批来的人,相对倾向于重归晋廷——相对而已。
邵勋不要求他们毁家纾难,这不现实。他觉得,私下里多联络几次,关键时刻将他们拉拢过来,不给石勒提供粮草、兵员,就已经是巨大的成功了。
这是一项繁琐细致且长期的工作,他准备专门安排個人坐镇枋头,处理这件事。
或许,该让老丈人重新出马了。
他曾经奋斗在汲郡多年,一度声势不错,不但汲郡上下统治得铁桶一般,邻近的河内、顿丘、魏郡都有人跑过来依附他。
最后虽然被迫南撤,但并没有过去太久,影响力没有完全消散。
想到此处,他已经决定,上表举荐庾琛为司隶校尉,专管汲、魏、顿丘等地的招抚工作,为下一次进攻打下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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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中旬,枋头一带的大军陆续撤离,第一批回到南岸的是许昌世兵。
出征时五千,回来时差不多三千。经历了血战洗礼的他们,从内到外发生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看着外表没什么两样,但气质就是不同了。
其实这也正常。
残酷的战场上,他们直面敌人锋刃,被击溃过,被追杀过,收容起来之后,又被逼着上前守御,然后再打,再死人,再溃,再被收容……
说什么古代战争伤亡率不能超过5%、10%什么,那并不准确。
在攻城战与守城战中,伤亡远远超过这个数据,战死一半人以后还在打的比比皆是。
就连野战,也不是战死十分之一的人就崩溃,那也要看人,看当时的情形。
溃散的军阵撤到后方后,被收容起来,整顿一番后,再度派上一线结阵非常常见。
在这个过程中,士兵们的心理状态外人难以细究。
大抵是从恐惧、绝望,慢慢过渡到麻木不仁、死了拉倒。
战争结束后,这些从死人堆里滚出来的士兵,在沉淀一段时间后,心理素质都会有一个蜕变。
从枋头撤下来的三千许昌世兵就是了。
六十多个日日夜夜的煎熬,让他们对死亡的承受能力大增,相对应的,战斗力也大大提升了。
这样的部队,值得优待。
十一月十三日,当他们行到东燕县的时候,接到命令,就地停驻,集体转为府兵。
为了落实这件事情,帐下督刘善之子刘宾亲自赶来,负责府兵的安置工作,完成之后,就地出任胙亭部曲督。
十四日,风雪稍稍有些大,但濮阳国、东燕县、白马县都派出了官吏,清理丈量土地。
士兵们在旁边看着,神色间有些振奋。
严格来说,府兵仍然是世兵,但世兵与世兵之间也是有区别的。
府兵可以与民户结亲,世兵不行。
府兵无需服徭役,税负也轻,世兵则需要把大部分收入贡献出来,形同奴隶。
府兵可以被选举当官,世兵不行。
府兵田地私有,世兵不是。
府兵田地多,有部曲,世兵田地少,无部曲。
总之,除了世代当兵这一点不变外,其他方面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士气大振是必然的。
刘宾默默看着这些人,心中感慨。
他也是世兵家庭出身,对世兵的遭遇感同身受。看到这些人脱离苦海了,那是由衷地高兴。
“吴贵,胙亭西二渠北段,田百四十六亩又三十步。”县吏将地契送到一名士兵手中,大声说道。
“谢陈公,陈公实乃我再生父母。”吴贵激动地跪倒于地,朝许昌方向磕了好几个头,然后把地契小心收好,喜笑颜开。
“钱黑炭,胙亭西二渠中段,田百四十七亩又二步。”县吏继续喊道。
“谢陈公。”钱黑炭接过地契,亦朝许昌方向磕了几个头。
起身之时,泪流满面,不枉枋头城下的昼夜拼杀了。
“李狗郎……”
刘宾则在田间走了一圈,回来时感叹道:“都是上好的田地,就是杂草有点多,年前让家里的懒婆娘好好收拾下。”
众皆大笑。
濮阳这个地方,没人说不好。
地极平旷,又不缺水,还很肥沃。若非处于前线,屡次被人渡河抄掠的话,也不至于混成如今这副人烟稀少的模样。
东燕、白马二县安置三千府兵,当他们的家人从许昌周边迁来后,就是足足三千户人。
枋头筑城后,至少东燕县是非常安全了,白马县也相对安全,现在可以卯足劲发展生产。
如此两年后,这些府兵家庭便可自给自足,有相对充足的粮、肉、奶给自己和子侄辈提供营养,勤加训练。
数年后,他们甚至可以找工匠定制器械、装具,乃至饲养马匹。
最多五年,一个合格耐战的步兵就诞生了。而且,这还不是一锤子买卖,他们的儿子也会有一定的基础,可以被征发入伍,上阵厮杀,战斗力还不会太差。
这就是枋头之战所带来的红利。
如今唯一的麻烦之处,在于极度缺乏部曲。
枋头之战俘获了两千多名河北俘虏,即便全分发下去,也是不够的。
在这件事上,或许只能找囤积了大量人口的坞堡庄园想办法了……
第476章 新设
“祸事矣!”东平陆县郊外的某座庄园前,何鸣匆匆下了牛车,脸色焦急地说完,就噎住了。
“翼戴何在?”何鸣看着全府缟素的场面,有些懵。
“家主前日暴卒。”在门口迎宾之人一脸哀伤地说道。
“什么?”何鸣大惊失色:“衡翼戴素来康健,缘何暴卒?这是染了什么急病吗?”
迎宾之人面露难色,道:“何公乃家主挚友,可入内一叙。”
何鸣镇定了下来,点了点头,正待举步入内,却见不远处大群百姓扶老携幼,乘坐牛车、驴车,向南行去。
“这是何故?”何鸣伸手一指,问道。
“此乃我家庄客,计四百余户,今尽数放散。”
“为何放散?”
“不得已而为之。”
何鸣一怔,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些百姓身旁居然还有兵将护送——或者说押送?
他似乎有些明白了,又似乎不太明白。
不过他没有太过纠结,很快就入了衡府——东平陆衡氏、樊县何氏,分别是东平、高平两地渐趋没落的小士族。
何鸣入府之后,大门很快就关闭了。
南行的百姓身旁,史仙骑着一匹马,慢悠悠地南行着。
他是考城人,祖上在后汉年间曾经是士族,经过百余年的战乱后,家门不振,已然衰落得不行。作为旁支别族,他家就更不行了,早早吃了当兵这碗饭,混到今日,得到了幢主之职,日子比以前有所改善,但还算不上是重振家门。
因为当了高平府兵,他全家已经搬到了任城,落籍当地。
府兵和府兵是有差别的,而且差距极大。
以他为例,身上就一副皮甲,还是自己花钱置办的。
器械也很少,原先那把弓梢开裂后,到今年年中才攒够钱重新制作了一把。
至于胯下这匹马,是上头新发下来的,据说来自广成泽牧场。
史仙对这匹马非常满意,只有三岁,正是马儿一生中黄金年龄的开端。
马被骟过。
听闻广成泽现在有六七千匹马,其中母马三千,剩下的三四千匹公马中,除少数外,绝大部分都骟了。
没被骟掉的公马是种马,一般最为强健,拿来给母马配种。
被骟掉的公马则作为战马、驮马、挽马驱使,在战场上反复消耗,一点不怜惜。
其实这很正常。
决定马群规模的不是公马,而是母马的数量。
马怀胎要十一个月才能生下马驹,比人还慢,而且一般每两年才能怀一胎,这倒和人差不多。
广成泽那三千匹母马,刨除没怀胎成功的,再去掉没养活的马驹,一年能下千余匹马驹就不错了。
这点数量,还不够两场大战消耗的。
所以马匹非常金贵,陈公能开恩给高平府兵分马五百匹,真的很不错了。
呃,不光分了马,还分了人,就是他们护送的这四百余户百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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