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568节
为免有人心向石勒,纵放其家眷,押送之人都是桃豹当太守时的亲信。不过看样子,刘氏虽然满脸怒容,似乎也没有求死的想法,程氏抱着婴孩站在身后,满脸恐惧,看样子比刘氏不经事多了。
一行人很快上了马车,往邺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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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宫丞相府之内,邵勋坐于上首,正在听取庾琛等人的汇报。
“秋收以来,割野地‘无主之粮’三十万斛,皆已存于白藏库内。”庾琛说道:“有此粮草,可支三万兵三月所需。汲、魏、顿丘三郡又有豪族献粮三十万斛,尚未启运。”
“豪族所献之粮,存于安阳即可。”邵勋说道:“再遣人北上至广平诸县,收粮而回。”
“好。”庾琛应下了。
“河北之事,你打算怎么做?”邵勋问道。
“请明公留一营精兵助守。”庾琛说道。
邵勋没有立刻回答。
其实,他在河北打,其他地方并不太平,事情并不少。
因他上半年拿下了宛城,建邺那边受了刺激,司马睿拿出密诏,“承制”以祖逖为徐州都督,率军北上下邳。
江南豪族没有明着反对,毕竟司马睿连密旨都拿出来了,但不明着反对,不代表不会拖后腿。
扯皮到最后,司马睿居然只给祖逖凑到了几千兵马,委实寒碜。
六月底的时候,祖逖乘船北上至淮阴,拉拢豪强,收取资粮,同时建熔炉,冶炼兵器,暂时还没进一步动向。
荆州方向,因为宛城不再参与平叛,朝廷命王敦率部加入平叛序列。
陶侃、周访率军,水陆并进,数败杜弢,战果斐然。
但当地还有杜曾、王冲等人先后加入叛乱,并未完全平息。
王敦似乎也没把心思放在平叛上,他更多地还是拉拢、任用私人,扩大势力。
收到这些消息时,邵勋没有管,只是给宛城幕府军司乐凯下令,着其征发丁壮,加强戒备。
豫州南部的几個郡也接到了命令,征发兵士,谨守疆界,以防不测。
整体采取的是守势,避免被人突然袭击,攻入空虚的腹地。
至于徐州方向,听闻东海内史糜晃与祖逖有了点小摩擦,还败了一场,担心他把本钱全部输光,于是令其以守为主,勿要轻举妄动。
现在已经在军事上打败了石勒,进入到政治战阶段了,邵勋有点想撤回一部分人马,加强南边的防御,但庾琛要求他留下“一营精兵”……
说实话,现在邵勋手头就两个半营精兵,即银枪左营、右营,外加黑矟军算半个。
三大主力给你一个?
他起身走到了地图前,看了许久,道:“黑矟军北上以来,厮杀良久,尚有两千九百兵。我把这支部队留给你吧,但不会驻邺城,而是屯于安阳。”
说完,他又道:“我已令银枪中营抽调两幢兵北上,这会应已至陈留。这两幢兵虽没打过仗,但操练良久,并非一触即溃之辈。黑矟军本有六幢兵(三千六百人),今编为七幢,些许缺额,在安阳招募无家室拖累之精壮百人补足。”
庾琛松了口气,道:“有黑矟军镇安阳,便好办多了。”
这新老混杂的四千二百战兵,就是邵勋答应他的“一营精兵”。
他从来没奢望邵勋会把银枪军留在河北,现阶段不太可能。
安阳是十分重要的节点,承前启后,又沟通白沟水系,有黑矟军镇守,邺城顶在前方也有底气。
现在只剩一个问题了:邺城没有可靠的留守部队。
“蔡承可为魏郡太守。”邵勋又道:“他不会处理政务,但编练邺城军士而已。南阳、关西兵会再留一段时间。邺城杂七杂八的降兵加起来不下一万五千,你若不放心,可自河南想想办法。”
庾琛苦笑,拱了拱手。
这个女婿又耍赖皮了,让河南士族拿出老底子来帮他守邺城。
各家当然有部分视若珍宝的精锐部曲,平日里好吃好喝供着,器械也尽量补足——当年邵勋可是在颍川被人黑吃黑过的,还不是铠甲惹的祸?
更是想方设法延请禁军将校帮忙训练,熟悉金鼓旗号及各种战术、军阵,以提高战斗力。
这些人死一个都很心痛,谁肯轻易拿出来。
但怎么说呢,陈公都走到这份上了,你们要赶紧加注啊,还等什么呢?
真等陈公娶了郭圣通,不要阴丽华的时候,哭都来不及!
所以庾琛只是苦笑,但没有拒绝。
当然,他还有更深一层的想法,不过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呃,还有一事——
怎么会让蔡承当太守?为何不是羊聃?
庾琛有些疑惑。
这个时候,却见蔡承在外探头探脑,悄悄给邵勋打眼色。
第530章 军镇(上)
马车进入司马门后便停下了。
过了一会,蔡承走了过来,挥了挥手,又对杨勤、刘灵二人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马车继续前行,很快过了显阳门。
刘氏把手探向车帘。
程氏虽抱着孩子,亦慌忙阻止,哀求道:“夫人,外面人多,别让他们看到。”
刘氏抿着嘴,一把掀开车帘。
果然,外面有很多军士在站岗。
这里已经被清理出了一些废墟,还有俘虏模样的人拉着各种建筑材料进进出出——看材料的模样,多半也是从废墟里倒腾出来的,正所谓拆东墙补西墙,废物利用。
显阳门内原有许多办公机构,西侧自南向北分别是谒者台、符节台、御史台,东侧则分布着丞相诸曹。
西侧还是一片断壁残垣,但东侧的丞相诸曹却早在石勒时代就清理重建了一部分,因为他们也需要办公场所。如今这些俘虏在清理另外一部分废墟,似乎要将丞相诸曹衙署完全恢复起来。
刘氏先是有些不解,进而若有所悟。
前方传来一阵口令声。
刘氏抬眼望去,却是宣明门前有军士在值守。
这些人身披铁铠,拄着长枪,腰间悬着步弓、箭囊和环首刀,有人背上还背着小圆盾。
宣明门早就毁于战火,此时只剩一个轮廓。值守军士列于两侧,长枪向前交叉着,阻止马车继续前进。
刘灵笑嘻嘻地上前交涉了一番,马车才得以继续前行。
程氏低下了头,似乎不想让外人看见她的脸。
刘氏则昂着头,即便身陷囹圄,似乎也不愿意低头。不过她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值守军士们,纪律森严、一丝不苟、器械精良,同时还隐隐有股桀骜不驯的气息。
她突然间就很喜欢这样的兵,原因别人可能猜不到:她竟然从这些兵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味道。
犹记得,小时候跟着长辈去山间游猎,见到的很多部落勇士就这个样子。
桀骜不驯,野性粗犷,像一头难以驯服的野兽,随时会反噬伤人。
父亲那时候还在世,悄悄告诉她,这样的兵好勇斗狠、凶悍难制,就像从山林里捕回来的野兽一般,看到人就龇牙咧嘴。
她天真地问:“这样的野兽除了剥皮吃肉外,不能为人所用,还不如家养的狗呢。”
父亲哈哈大笑,然后感慨地说道:“确实是这样,但如果有人能给这些野兽系上项圈,让它们听到鞭子的声音就害怕,下意识服从,不敢对人龇牙咧嘴,那就比狗有用多了。”
眼前这些兵,有那么几分部落勇士的味道了,看人的目光都不一样,但又比那些勇士更驯服,更听话,不会轻易对人露出獠牙。
什么样的人带什么样的兵,这句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每个大将都有自己的治军风格。
有人喜欢用鞭子、军棍把士兵打得畏畏缩缩,没有自己的思想,下意识就服从命令。
这样带出来的其实也是不错的部队,至少令行禁止,军纪森严。
大胡就是这样做的。效果如何另说,但确实一直在朝这个方向努力。
邵勋似乎喜欢在这個基础上再“养一养”,养出士兵的凶性,不知道他如何驾驭的。
有纪律,又凶悍敢战。
这样的部队在他手里固然是一把非常好用的尖刀,无往不利,但却不适合交给儿子统带,因为他未必驾驭得住。
不知不觉间,刘氏用她专业的目光看了许多,也想了许多。
其实她很欣赏这样的军队,但她不会承认的。
马车经过宣明门时,看着一排排交叉的长枪依次松开,刘氏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要是这些军队为她所用……
她很快掐灭了这个想法。给大胡时间,他也能练出这样的军队。
过宣明门后,前方有升贤署、内医属等衙门,但都破败不堪,荒草连天。
军士们清理了一片区域出来,然后用废弃的材料搭了部分临时军营供自己居住。
军营旁边有操练的场所。
军士们拿着去了枪头的长枪,两两互相对练着。
他们有时候一板一眼,动作很慢,但真正进攻起来的时候,却又快如闪电,瞬间结束刺杀——不是自己“死”,就是敌人“亡”。
旁边有一大群人席地而坐,或者嬉笑出声,或者破口大骂,或者指指点点。
胜得多的人,则领到了布帛赏赐,虽只有少少几尺,却令他们喜笑颜开,高举在头顶,得意洋洋。
不出意外,引起了别人的起哄或叫骂,很快有人上前挑战……
程氏也被吸引了目光,下意识看过去。待看到有人回望过来时,又像受惊的小兽般收回目光,低下头去,紧张不已。
刘氏则有些明悟:大胡之前也感慨过,待钱粮充裕之后,要扩编“募兵”,让他们当兵吃粮,不用再为生计所累,心无旁骛地操练。
这就是邵勋的募兵吧?果然很闲,闲到有时间互相对练以发泄过剩的精力。寻常的士兵,大部分时间务农,纵有闲暇,练不了多久就肚子饿得咕咕叫,如何有那么多时间锤炼技艺?军阵会得也比较少,上了战场,就只会排最简单的阵势,需要变阵之时,手忙脚乱,错漏百出。
说白了,练得少。
马车还在往前,很快过了升贤门,终于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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