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599节
好在一切重回正轨,一切都值得了。
休息了一会后,程遐又用眼神示意妻子,然后便从地道离开了。
隔壁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说话声,不一会儿,男人在亲兵的簇拥下,离开去了前厅。
程妻又等了一会,确保所有人都离开后,这才打开房门,进了隔壁。
入目所见,小姑子伏在案几之上,一动不动。
程妻叹了口气,拿起一件毯子,将臀遮住了。
她伏到小姑子的耳边,轻声说道:“我回头和夫君说一声,不把你嫁出去,放心。”
程氏满脸潮红,听到嫂嫂的话后,呆滞的双眼才活动了起来,许久之后,轻轻“嗯”了一声。
程妻突然有些嫉妒这个小姑子。
柔柔弱弱,胆小娇羞,逆来顺受,一副好欺负的模样。这种女人,固然会激起男人的保护欲,但也会让男人生出欺负她的冲动。
小姑子显然被欺负得美了。欺负她的还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那个人,该说她幸运呢,还是不幸呢。
“要不要去洗一下?”程妻问道。
程妻着魔地看着小姑子的动作,暗暗咽了口唾沫,心想若是怀上了,陈公会不会认?
这可很难说。
这年头士人聚会,经常拿小妾、婢女招待客人,还换着玩,生下来的孩子真搞不清楚是谁的,可不一定认。
想想就知道,你去朋友家聚会,留宿了。朋友把小妾送过来招待,第二天离开。过几个月后,那个小妾怀孕了,你会认吗?不可能的,因为那个小妾多半招待了不止一个客人,鬼知道怀的是谁的种。
另外一头,程遐、邵勋先后回到了宴中。
饮了一会后,邵勋放下酒杯,道:“方今多事,冀州尚未平定,徐州又生事端。司马睿背信弃义,公然插手徐州事务,是可忍孰不可忍。何人能为我分忧啊?”
此话一出,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程遐第一个起身,道:“仆愿为明公分忧。”
广平太守程牧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他们都是广平人,出身程氏这个大族。但程牧小时候就跟着父亲搬去邺城了,没听说过程遐这个人,更没什么交情。
严格来说,他是邺城人。
就像襄城公主的前家令程元谭一样,此君也出身广平程氏,但三代人以前就定居洛阳了,你说他是哪里人?事实上,程元谭有时候都自称洛阳程氏了。
不过程牧跟着卢志去河南当官后,跟程元谭渐渐熟络了起来,重叙家谊。
程遐这个人喜欢钻营,热衷名利,让程牧有些不喜。
但怎么说呢,他到广平当官,还是需要程遐帮忙的,因为后者世居广平,在当地能量很大,就连石勒都要纳其妹为妾,多番笼络——程遐曾劝石勒重点经营邯郸或襄国,放弃邺城,尽量离黄河远一点,或许出于私心,但也不是没有道理。
今日主动请缨去徐州,到底怎么回事?他跟江东那帮人有仇吗?
“好!”邵勋重重一拍案几,笑道:“是得让江东鼠辈看看我河北健儿的风采。”
说这话时,又看向其他人。
“仆亦愿为明公分忧。”桃豹等人纷纷起立,说道。
“妙哉。”邵勋赞叹道:“就许尔等之请。忠义、效节二军,在河北补足缺额,九千步骑交由尔等统带。再在邺城、安阳、邯郸等地征发两万步军,一同南下。”
将要征发的两万步军,当然是石勒分过田的降兵了。
以石勒降兵打司马睿,有点像当年曹孟德带着袁氏降兵下荆州,无论打成什么样都不亏啊。
“三万河北健儿,便以郗鉴为帅,桃豹副之,程遐为监军。”邵勋又道:“春播完毕后开往泰山、鲁国集结。”
在席间默默吃酒的张宾闻言,停顿了一下。
泰山、鲁二郡国都是羊氏经营有年的地盘,三万河北大军开过去,意味深长啊。
吃喝拉撒,消耗的是羊家的钱粮。
耀武扬威,震慑的是羊家的野心。
同时也让河北势力,第一次公开亮相——不亮相,如何参与分肥?
陈公这人,可真会抓住机会敲打麾下的各个山头。
河北人打徐州,河南人打冀州,面善心黑,真没有看错。
第557章 枣嵩
一晃就到了新年,邺宫被紧急清理、修缮了一间殿室,作为庆典之所。
是的,邵勋今年没回家过年,他留在了邺城,连带着他倚仗为权力根基的银枪、黑矟、义从三军。
不过在刘曜退兵后,银枪左营撤回了襄城,与家人团聚。
任何时候,手里都要留有足够的预备队,尤其是能打的预备队。
北伐石勒是大事,所以邵勋带上了全部能战精锐。如今刘曜退兵了,他便撤走了银枪左营,给他们休整的时间,毕竟年后可能还会要他们出征。
永嘉九年(315)的新春就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悄然到来。
枣嵩一大早就起来了,然后与褚翜一起放爆竹。
你别说,两个一大把年纪的老男人玩得还挺开心,听着竹子在火堆中一声声爆响,不由得哈哈大笑。
放完爆竹后,仆人拉来了牛车。
褚翜回去换了一套袍服,在外头罩上裘衣,道:“台产稍待,我这便入邺宫参拜陈公,午后必回。”
“谋远速去,我等你。”枣嵩笑道。
褚翜点了点头,上车离去。
枣嵩则与褚家人一起用早饭。
褚氏是河南郡阳翟县的士族,枣氏则是隔壁颍川郡长社县的士族,离得很近。
褚翜、枣嵩早年便认识,关系很不错,经常一同游玩。
在那会,枣氏的门第应该要比褚氏强不少。褚翜与枣嵩结交,有那么点攀附的意味。但时过境迁,现在则不一样了。
褚翜正因为门第较低的原因,所以早早投靠邵勋,为他打理鲁阳县侯、县公及至现在陈郡公的基本盘,步步高升。
在来邺城前,他已经升到陈国大农的正六品官职,相当于幕府的从事中郎。
因为陈国相崔功年迈,即将退隐,故他极有可能升任国丞甚至国相,地位十分尊崇。
这次来邺城,完全就是升迁之前的最后一次述职,得到陈公认可之后,立刻就能走马上任。
枣嵩现在和他结交,又有点反过来攀附的意味了。
世事变幻之离奇,莫过于此。
吃早饭前,褚家给每个人发了一枚鸡蛋,生吃,谓元日习俗。
没办法,谈玄论道的年代,就喜欢这个调调——元日生吞鸡蛋可以“炼形”。
这个习俗从汉代张仲景时就传下来了,信的人很多,风靡南北。
时人葛洪《炼化篇》中甚至更进一步,开始造药丸服用。
此俗真正消失要当南北朝快结束的时候,北方晚一些,南方则在萧梁时期停止,因为不许食荤。
吃完鸡蛋后,枣嵩看着偷跑出去,捂嘴干呕的褚裒,开玩笑道:“季野,吐出去就炼形不成了。”
褚裒,字季野,褚翜的堂弟,过了年才十三岁。
他来邺城,纯粹是跟着堂兄过来见见世面的,顺便出席一些社交场合,增广人脉。
毕竟十三岁了(虚岁,周岁可能才十一岁多……),不是小孩了,家庭的负担马上就要落到肩上,毕竟陈公十五岁那年都得到裴妃青睐了……
“炼形成与不成又能如何呢?”褚裒擦了擦嘴,说道。
“炼形可内视五脏六腑,形神合一。练到艰深处,可遗世独立,羽化登仙。”枣嵩说道。
“羽化登仙只便得一人,却便不得天下百姓。”褚裒说道。
枣嵩一听,啧啧称奇,道:“这個乱糟糟的世道,登仙不好么?”
“世叔不也奔走于俗务么?”褚裒反问道。
“我没有修道的天分,只能混迹于红尘之中了。”枣嵩叹道。
作为士人,一大理想就是不理天下俗务,闭门躲在自家的庄园中,衣食无忧,诸般享用不缺,然后可以修道长生,真正脱离世间苦海。
这也是玄学、修道被很多人追捧的原因,许多名士就靠这个闻名天下。
“我觉得修道是假的。”褚裒毫不掩饰地说道:“诸般飞升传闻,皆不可考,没一个人真正见过。与其那般虚掷时光,不如为天下士民多多奔走。”
“哦?为什么说是假的?”枣嵩其实也不太信,笑吟吟地问道。
“你见过吗?”褚裒问道。
“我没见过,但你见过啊。”枣嵩说道。
褚裒一怔,不解其意。
“陈公不就是吗?”枣嵩说道:“陈公少时在东海浪荡,可没学过什么文武艺。相反,为了村姑与人争风吃醋,打架斗殴倒是有的。可来到洛阳后,突然开窍了,传闻夜遇金甲神人,我看不假。”
褚裒无言以对。
枣嵩哈哈大笑,畅快无比。
褚裒有些羞恼,说道:“陈公定是在你我看不见的地方刻苦用功,加上天生聪慧,过目不忘,一学就会,一会就通,以致今日。”
“你怎知道?”枣嵩笑问道。
“前几日随从兄至冰井台面见陈公,虽美色当前,依然目不斜视,拿着《春秋》在读,这不是用功?”
“兴许陈公刚刚享用完美人呢?”枣嵩翘着腿,随口说道。
“你!”褚裒被逗弄得不行,不太高兴地说道:“世叔过于轻浮,非成大事之人。陈公内平贼寇,外御匈奴,乃当世响当当的大英雄、真豪杰,岂是你我可以猜度的?”
枣嵩被个半大孩子这么教训,脸上有点挂不住,说道:“英雄豪杰又岂止陈公一人?”
“反正王彭祖(王浚)非英雄豪杰。”褚裒嘟囔道。
“为何这么说?”枣嵩更挂不住了,王浚可是他丈人啊。
“幽州洪灾,王彭祖坐视百姓挣扎,不发粮赈济,算什么英雄?”褚裒说道:“伱也看到邺城来了不少幽州流民,陈公散军粮赈济,将其收拢,发往濮阳,分田地宅院,此为真英雄。”
这次轮到枣嵩无言以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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