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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612节

  而今时过境迁,刘聪的帝位早已稳固,并且清洗了一番朝堂,支持刘乂的人几乎找不到了,所以他不再掩饰,打算把皇位传给亲儿子,而不是搞什么兄终弟及。

  软禁刘乂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要剥离其对冯翊郡氐羌部落管治权——冯翊氐羌众至十万人。

  快哉快哉!

  千余骑沿着驿道一路南行,往河东方向而去。

  平阳城外看起来比较繁华了。

  操着本地、关西乃至河南口音的百姓在田间锄草。

  匈奴牧人则压根不关心田里的庄稼怎么样,长草就长草呗,能怎样?有那时间,不如把牲畜赶到汾水两边的山里去放牧。

  并州的土地好啊,山里草木茂盛,雨水充足。同样的地方,草原上只能养一头羊,这里能养五到十头,甚至更多。

  刘粲还看到有军士出城操练。

  那应该是禁军了,身强体壮,器械精良,杀声震天。

  以后都是我的!

  刘粲又笑一声,策马而前。

  “相国,为何不留在平阳辅政?我看天子亦有此意。”赵染追了上来,低声问道。

  赵染原为司马模部将,后投刘汉,今颇得刘粲宠信。

  此番入京述职,便把赵染带了过来,得了诸多赏赐。

  “你道我不想。”提到这事,刘粲脸色变得不太好看了:“奈何陈元达作梗。”

  其实,陈元达谏止刘粲留京辅政,那是直接原因,却不是主要原因。

  根本问题在于,长安、河北都需要一个位高权重之人主持大局。遍数朝廷,就刘粲、刘曜合适。

  自定下“跨有雍并”的国策后,关西的优先级就比其他地方高,因此后来做出了调整,由刘粲总领关中大局,刘曜负责防备刘琨、拓跋猗卢。

  在石勒战败,丢了邺城后,刘曜又要兼顾河北战局,更不可能轻动了。

  所以,刘粲以相国的身份居长安,招抚、攻打晋国残余势力,同时“录尚书事”,辅助处理国家大事,有点类似于行台的性质了。

  但这么一搞,刘聪不开心了,因为他要处理繁重的政务,没有太多时间享受。

  早些时候,当刘粲还在平阳,邵勋尚未强势崛起的时候,刘聪经常游宴后宫,或三日不醒,或百日不出,十分荒唐。

  但他觉得无所谓,政事交给好大儿刘粲就行,我负责享受人生。

  现在刘粲去了关中,他就要批阅奏折、举办朝会、巡视地方、操练兵马,都冷落美人了,十分难受。

  这次刘粲回去一个月,刘聪政事悉委于他,自己一个人在后宫爽,整整一个月没出来。

  现在刘粲走了,刘聪从后宫出来了,开始接手政务。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这对父子其实挺他妈有互信的。

  刘聪在试了几個儿子的才能后,早早确定继承人,拼命为刘粲铺路,把所有权力都交给他,对好大儿信任无比。

  刘粲大概也是十分感动的。

  这对父子,至少到目前为止,是真的父慈子孝。

  就刘粲而言,他其实是很愿意留在京城,逐步掌控大权的,奈何陈元达那老狗说关西更重要,要他继续留在长安,扫平晋国残余势力。

  刘粲对此无言以对,况且其他朝臣乃至诸部贵人也支持陈元达,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毫无疑问,陈元达已被刘聪、刘粲父子记恨上了。

  刘聪恨他不能让自己肆意享受人生——离谱。

  刘粲恨他不能让自己留在京城执掌大权——无奈。

  “相国。”一阵马蹄声响,靳准靠了过来,大声说道:“相国居长安,乃深固根本之举,无需忧虑。”

  刘粲放慢了马速,好奇道:“为何这么说?”

  靳准原本是中护军。高平之战惨败后,骤然失势,被连降好几级,出任牧官,连刘聪的面都见不着,终日与马粪打交道,十分苦逼。

  但他不甘就此沉沦。这不,很快搭上了刘粲的线,一番花言巧语,得其信任。

  就在本月,刘粲表其为北地太守,跟着他去关中了。

  靳准也很干脆,把自己、兄弟、侄子的部落都带上了,总计五千余落,经朝廷允准后,迁往北地。

  这是铁了心跟刘粲干了。

  事实上,他对刘聪还是有所怨恨的,这人太刻薄寡恩。靳氏好歹也是匈奴贵族,何必如此羞辱?妈的,你不用我,将来你死了,你儿子还是得用我。

  至于他为何笃定刘粲要用他,山人自有妙计。

  首先,他有直属部落,投靠刘粲,等于增强了他的实力,对尚未登基甚至连储君都不是的刘粲有大用。

  其次嘛,刘聪、刘粲父子一个德行,都是色中饿鬼!这就可以利用了。

  “相国。”听得刘粲发问,靳准精神抖擞,立刻说道:“朝中局势诡谲,并不明朗。天子虽然幽禁了皇太弟,但并未剥夺其职权,显然有所顾虑。相国若想更进一步,入主东宫,还需再等等。”

  “再者,渤海王等人并未完全死心。诸位皇子甚至典掌禁兵,私下里也在交结党羽,不可不防。”

  “相国居于长安,若能统御关中之众,数十万兵唾手可得,何惧刘乂、刘敷等辈?”

  “天子春秋鼎盛,身体康健,国本稳固无比。相国只需在关中经营个数年,届时以关中之众为后盾,天子便可抛弃顾虑,直接废了刘乂,以相国为储君。如此,大事定矣。”

  刘粲听了频频点头。

  在短时间内不能回平阳的情况下,用心经营关中是他唯一的选择。况且,这也是符合国策的,方便要人、要兵、要钱,不知不觉间,扩大自己的实力,掏空朝廷。

  唯一的问题是,这需要时间。

  如果天子再像早些年那样动不动大醉三日不醒、留连后宫百日不出,那他能活几年可说不准。

  好在近两年少见了。

  邵勋强势崛起,满朝皆惊,天子也有些忧虑。

  此番入京,听到了许多关于邵勋的传闻。尤其是那封檄文,听闻气得天子破口大骂,恨不得当场御驾亲征,找邵勋算账,群臣好说歹说,才勉强劝住了。

  天子是个非常记仇的人,他现在一定十分想弄死邵勋。

  其实这样也好,有这么一份仇恨支撑着,希望他别再乱来了。

  “你们说——”刘粲突然勒住了马匹,转身看向随从们,道:“邵勋这人今年会打哪里?”

  “石勒。”

  “石勒。”

  “石勒……”

  所有人的回答都是一致的,或许因为这是明摆着的事实。

  刘粲突然沉吟不语。

  他生出了许多担心,对满朝文武的担忧也更能理解了。

  平阳内外,现在讨论邵勋的人是越来越多。

  他主持了几次朝会,几乎三分之一的奏疏与河北局势有关,其中都提到了邵勋这个人。

  此乃心腹大患——这是刘粲的认知,同时也是满朝文武的共识。

  大家都有危机感了啊。

  这种情况下,其实该团结起来,最好不要再搞什么内部争斗。

  或许,这就是陈元达等人让自己赶紧回关中的重要原因——继续留在平阳,搞不好会让暗藏起来的矛盾浮出水面,提前激化。

  不过,理解归理解,他还是不能原谅陈元达。

  父亲小心眼,我也是父亲的儿子啊。

  你们这帮人,忠的只是大汉,并不十分在乎到底谁当大汉天子。

  “回长安后,尔等寻个机会议一议。”刘粲收拾心情后,对众人说道:“看看能不能出蓝田关,给邵勋来个狠的。”

  “遵命。”众人齐声应道。

  从长安附近的蓝田县出发,有一条山道,直通南阳,即蓝田—武关道。

  正如秦汉时在函谷谷道中不同位置修建关城一样,蓝田—武关道上也有两座关城。

  靠近南阳的是武关。

  位于蓝田县境内的是峣关——刘邦破秦兵处,北周时移到另一处修关城,曰“青泥关”,唐代又换了地方,曰“蓝田关”,其实就是因为蓝田县南境有许多地势险要之处,皆可修关城,因各朝各代关城位置不同,名字也不同。

  刘粲想尝试下,在有余力的情况下,派兵出峣关,看看能不能拿下武关,突入南阳,将邵勋的腹地搅个一团糟。

  当然,这只是一份作战计划,并不意味着现在就执行。

  就目前而言,他最主要的任务,还是尽快扫荡关中的晋军残余势力,稳固刘汉朝廷在当地的统治。

第570章 都督

  清晨的薄雾中,高亢的鸡鸣声响起。

  榻上之人迷迷糊糊嘟囔了几句,翻了个身,继续睡。

  另一人却渐渐苏醒了过来,打了个哈欠,静静品味着清晨的宁静。

  外面响起了柴扉被推开的吱嘎声。

  有妇人起身,打开了鸡舍,并呼鸡来食。

  群鸡争相奔出,间或夹杂着翅膀扇动的声音,以及争抢食物时发出的咕咕声。

  大黄狗卧在篱笆下,猛地吠叫两声,很快又痛苦地呜咽了起来,不再叫唤。

  一墙之隔的厨房内发出了不间断的“噼啪”声,袅袅炊烟顺着烟囱飘飞而起,升腾至树梢时,被风一吹,顺着窗户缝隙钻了进来。

  睡在里面的老者坐起了身子,轻轻嗅了一下,笑道:“有粥吃。”

  外面那人还在躺尸。被老者吵醒后,甚至发出了不满的嘟囔,还伸出手摸了摸额角太阳穴的位置,眉宇间露出几丝痛楚的表情。这看起来是宿醉头痛的样子。

  老者自顾自起身,穿好衣服后,打开正屋的门,看向外间。

  院间鸡飞狗跳,嘈杂无比。

  农户、亲兵们见了,纷纷行礼,然后继续干手头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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