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625节
裴康也老了,而且刚刚经历了大病,精气神远不如之前。
接过信看完后,叹道:“一念之差,以至于此。”
邵勋抬头看向不远处正在行军的兵士。
高平府兵三千六百人、东平府兵一千二百人、濮阳府兵一千二百人、洛南襄城府兵两千四百人,总计八千四百壮士。
如果算上各自携带的一名部曲的话,则有近一万七千之众。
“此兵雄壮否?”邵勋问道。
裴康眯着眼睛看了下。
这些兵其实看起来很杂乱。
杂乱的原因是器械、甲胄不一,不像经制之军的样子,更像是流寇——流寇的一大典型特征就是服色不一,器械五花八门,乱糟糟的。
但他们绝对不是流寇,裴康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高平府兵是陈公的老部下了,多为牙门军将士,久经战阵。
东平、濮阳府兵以前许昌世兵为主,打过匈奴,但战斗力却要比高平府兵差上一截。
最威武的还是洛南府兵,不管用什么武器,每个人都带着一柄重剑、一具弩机。
这是真正的老兵,还是厮杀十年之久的那种,战力相当强横。
“这兵——”裴康还没说完话,前方已奔来数十骑。
这些人在三十步外下马,然后步行而前,拜倒于地,齐声高呼道:“拜见明公。”
邵勋举步向前,道:“都起来吧。”
“遵命。”众人纷纷起身。
部曲督站在前面,部曲将、部曲长史、别部司马等站在后面。
整整七个龙骧府(亦称七督)府兵军官,皆在此间了。
“许猛。”邵勋指着一个头戴貂蝉冠、五大三粗的汉子,喊道。
“末将在!”颍桥龙骧府部曲督许猛大声应道,神色间有些激动。
当年,就是陈公亲手把官印交到他手上,让他从一个落魄贼匪变成了正儿八经的官人。
“你是襄城府兵吧?”邵勋问道。
“末将家在襄城郡襄城县颍桥防。”
“哦,襄城、颍川之间。”邵勋笑道:“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农忙时帮衬着家里,干些农活。闲时锤炼技艺。”
“过得如何?”
“能吃饱饭,还有羊肉吃。”
邵勋大笑,道:“可有人欺辱?”
“没有。”许猛答道:“纵有,也被打跑了。”
“哦?真打过?”邵勋惊讶道。
乡间斗殴之类的小事,龙骧将军幕府当然不至于报给他。
“去岁颍水不丰,灌田颇难。颍阴那边有人过来抢水,儿郎们带上甲仗,直接把人干跑了。”许猛自豪地说道。
他是真的自豪。
颍阴是荀氏老巢,即便是该县的地方豪强,也跟荀家脱不开关系。
争水这种事,以往谁争得过荀家?但府兵集结起来,就是把他们干跑了,这绝对是襄城、颍阴两县的轰动性新闻。
地方上出现了一支有组织、有战斗力的武装力量。他们厮杀经验丰富,装具精良,配合默契,不少人还有战马,些许庄客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壮哉!”邵勋赞道。
“此皆明公之功。”许猛说道。
这句话真心实意。
最近幕府考虑到府兵普遍成家,有了小孩,再加上丈量土地颇见成效,于是划拨了一部分土地给他们,将上限定到了二百亩,以为永制。
也就是说,目前一户府兵有田二百亩,最多允许拥有三户部曲。
在府兵们看来,陈公不断给他们划拉好处,简直是再生父母,感激是必然的。
邵勋又来到一人面前,想了半天后,问道:“汝何名?”
“瑕楼龙骧府别部司马史仙。”此人大声说道。
这是高平郡樊县(原任城国属县)的府兵了。
“老牙门军的?”邵勋问道。
“正是。”
“在梁县待过?”
“从梁县落籍高平。”
“我带的老人了。”邵勋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当年没想到有今日吧?”
“明公。”史仙激动地看了邵勋一眼,道:“末将这条命便是明公的。吾儿将来长成,也要为明公厮杀。”
“好,好。”邵勋笑得很开心。
“在乡间过得如何?”他问道。
“吃喝不愁,终日便想着如何为明公厮杀。”史仙答道。
邵勋点了点头。
他记得两个月前,高平樊县发生过动乱。
有寒素小士族何氏拒纳粮草,又指责太守庾敳公报私仇,令其家多出钱粮,愤而作乱。
关键时刻,太守府征发了五千丁壮,又集结了两督八防府兵四千八百人(含部曲),围攻何氏庄园,七日攻克。
他不想管庾敳到底与何氏有没有过节,只说高平府兵,确实起到了定海神针的作用。
据龙骧将军府奏报,庾敳征调的五千丁壮,多为高平诸县士人豪强的庄客部曲。他们本来是有兔死狐悲之感的,拖拖拉拉,不太肯出兵。可在龙骧幕府下达府兵集结令后,一个个都怂了,最终出兵,一起围攻何氏庄园,将这个家族覆灭。
在这件事中,如果府兵缺位,搞不好就全郡动乱了。
史仙作为樊县瑕楼龙骧府的四个别部司马之一,应该是参与了这场战斗的。
他说为邵勋厮杀,确实做到了。
所有人都低估了府兵的作用。
豫兖二州二十一郡国,目前大面积安置了府兵的只有濮阳、东平、高平三地,占府兵总数的四分之三,剩下的多零散分布在洛南诸县、襄城郡以及颍川郡西部。
安置府兵遇到的最大困难是部曲数量的不足。
这个事只能慢慢来了。
邵勋巡视完一圈,先后与十余人交谈后,令其解散,回去统带兵马赶路。
他又回到了方才与裴康站立的地方。
裴老登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邵勋恍若未觉。
裴氏家底多在河东郡,与河南本地士族有交情,但利益联系谈不上有多紧密。作为世家大族的一分子,裴康可能会有些看法,但也就那样了,毕竟刀还没有砍到裴家身上。
携此一万七千大军上洛,又有谁能伤得了他分毫?
第582章 道途
六月中旬的天气已经非常炎热了,梁芬只锄了一会草,便坐到了凉亭下歇息。
仆人递上了凉水、瓜果,供其享用。
士人嘛,干农活是体验性质的,是拿来愉悦身心的。若是干得多了,岂不是劳累身心?起不到陶冶性情的效果了。
城西的驿道之上,来了一支部队。
人数大概五百余,个个有马。远远停下之后,领头的军校马鞭一指,开始分派各部。
片刻之后,数十骑冲到了河畔的小树林边,将马儿收拢起来,就地野放。其余人拿着长槊,在芦苇、草丛中戳来刺去。
更有人爬上高树,四处瞭望。
甚至还有人趟水走到河对岸,手持步弓、长剑搜索、警戒。
至于梁芬所在的这个半废弃的村落,更是重点照顾对象。
上百骑一路小跑冲进了村子,占据各个要点,仔细检查每個可以藏人的地方。
他们凶神恶煞,动作粗暴。少许跟着梁芬来此定居的村民被吓得躲在家中,战战兢兢。
梁芬皱了皱眉,正想回到自家宅院时,前方驶来一骑,远远下马,对梁芬作揖道:“梁公勿惊,陈公车驾在前方暂歇,多有滋扰,见谅。”
“君何人?”梁芬松开了眉头,问道。
“濮阳胙亭龙骧府部曲督刘宾。”
梁芬不认识他,但还是点了点头,道:“无妨。”
刘宾行完礼后,便挎刀离去了。
梁芬放下心,悠然自得地吃着自家地里收获的甜瓜,看着那些仍在烈日下奔走的军士。
他带过兵,对军士们的想法多多少少有所了解。
如果底层军士对主将不满,哪怕军纪再严苛,他们也会找到合理的消极怠工、虚应故事的机会。但这些人不同,确实是发自内心地爱戴他们的主帅,认认真真巡视着,哪怕此地可能离邵勋休息的地方有好几里路。
对此,梁芬有些惊奇。
他无法理解一个被残酷世道折磨得精疲力竭的人,骤然翻身所得到的巨大喜悦。
陈公让他们从可被人随意搓揉的底层庄客、农奴世兵、山林贼匪、流民饿殍,变成了有家有业有部曲、全家温饱、甚至有酒肉吃喝的府兵。
如果这只是生活条件的改善,不算什么的话,那么他们在乡间地位的急剧提升,可就是精神方面的巨大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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