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636节
裴廓脸色不变,只微微颔首,道:“有所耳闻。”
“陈公有大志,还能打胜仗,若无他,洛阳早没了。”陈眕说道:“若寻常太平年景,我也不支持陈公如此行事,可如今是什么时候?非常之时,自当行非常之事。裴氏居河东,乃匈奴腹心之地,对河南战事,无能为也。都督统领禁军攻新安,乃难得之立功良机……”
裴廓没有说什么。
陈眕指出了一個事实:裴氏大部分实力在河东,没能及时转投到陈公这边来,一旦陈公击破匈奴,禅代天下,裴氏的功劳可不怎么耀眼,将来分润好处之时,未必能捞到多少,甚至可能被别人打压,这往往是一个家族衰落的重要原因。
“都督既已收捕焦求,就别留着了,杀了便是。”陈眕说道:“新安城之战,也别缩手缩脚了,这时候就该倾尽全力。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都督不妨今日就拜访下常将军,请他帮忙压阵,一旦军中有哗变苗头,厉行镇压。军士们见到这情形,只能转身死战,不敢背身对敌。都督再去陈公那里求来一批财货,奖赏有功将士,如此则军心大定,何愁新安不破?”
裴廓缓缓点头。
接下来,他需要借别人的人头,来为裴家的未来搏一把了。
洛阳中军外加征发来的丁壮,总人数超过四万,新安城内的守军大概在五千到七千之间,只要堵住匈奴援军,磨也磨下来了。
其实,在陈眕提醒之前,他早有这个念头了。
最近与军中将校交心,了解了一点他们的想法。即便是那些曾被天子拉拢的军官,也承认陈公的赫赫战功,对朝廷更是失望无比。
这些人里面,有的是可以重新争取过来的。
至于那些即便对朝廷失望,但还是心向天子之人,裴廓已经搞清楚了,并暗暗记下了名字。
接下来的战斗中,他可以从容“排兵布阵”,将天子在禁军中最后一点影响力也彻底消除掉,就像他得到陈公之弟邵璠密信,让第五猗、焦求二人上前送死,再寻个错处,把李述免官一样。
这个时候,他对陈公的信心也在不断增长。
他相信,在入洛阳之前,陈公并不确定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在尝试一番后,似乎没引起什么激烈的反对,这就已经说明了很多事情。
陈公试探一番,明白了。
他旁观许久,也明白了。
于是他决定充当陈公手里的刀子,为他清除心怀不轨之人。陈公素来英明,想必能看到他的付出——当别人的刀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陈公一开始也是充当司马越手里最锋利的那把刀,才获得进身之阶的。
下定决心之后,裴廓便钉在一线。
从七夕直到七月下旬,整整半个月的时间,他一边顶住匈奴的袭扰,一边将新安城东西两侧团团围住,并在谷水之上架设多座浮桥,强渡至谷水以北——新安城北是山,城南二里有谷水。
大大小小的战斗也打了十几场。
到七月二十五日时,新安守军已经连续七天没敢出城野战了。而在白超城方向,常粲率领的府兵数次击败王弥派来的援军,将其逼了回去。
东西二崤山一带,邵慎统领忠武军及宜阳、陆浑、新城三县丁壮北上,与王弥激战数场,互有胜负。
至此,战事已正式开始一个月,新安、白超方向牵制了王弥一半以上的兵力,东西二崤山方向又投入了七八千人,王弥手头能动用的机动兵力,不过数千罢了。
但就连这几千人,他都快保不住了。
七月二十六日,囤积完毕粮草军资的王雀儿,率三万五千余兵进抵野王城下。
匈奴安西将军刘雅檄调石虎回援,又请平阳益兵,增援河内。
数日后,有使者抵达陕城,打算就近从弘农方向抽调步骑兵万人增援河内。
王弥顿时感觉头很大。
而就在各条战线开始进入加速阶段、匈奴人开始感受到压力的时候,邵勋则在洛阳渡过了波澜不惊的一个月。
他的“激烈行事”暂时没有遭到反噬,他又试探出了公卿士人们的底线,切香肠战术成功。
七月底,他谦虚地辞让了“录尚书事”的头衔,让王衍代之。
郑世达抵达京城,接替了冗从仆射一职,掌殿中执戟武士。
荥阳太守裴纯调任城门校尉,掌管洛阳七门。
尚书郎庾冰出任洛阳令。
尚书左丞卢晏担任河南尹。
陈国丞裴廙升任黄门侍郎,侍从天子左右,出入禁中,上传下达。
陈国相崔功升任大司农,掌东阳门太仓。
豫州刺史羊冏之入京,任卫尉,掌管洛阳武库、诸冶,并重建公车、卫士体系,陈国大农褚翜接替豫州刺史。
没有之前的试探,就没有这一系列的任免。
完成这一切后,他准备北巡河阳。
河北的战事,也进入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第592章 拜访
午后的一场暴雨,冲散了盛夏的暑气。
邵勋将刚写完的信交给使者,发往南阳。
院中有女人的说话声,还有孩子清脆稚嫩的声音。
邵勋鬼鬼祟祟地躲到窗棂后,悄悄看了看廊下。
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连绵不断的雨珠,时不时歪头思考,煞是可爱。
他看了许久,目光大部分时候落在小女孩身上,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宋祎、荆氏以及昨天来的一位新人正在收拾乐器及其他物品。
她们低着头,互相之间以目示意,似乎在疑惑陈公到底在做什么。
邵勋压根就把她们当做隐形人了,丝毫不在意她们的看法。
偷看了一会后,许是觉得不过瘾,于是咳嗽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夫君。”
“陈公。”
庾文君、司马脩袆二人次第起身行礼。
“坐,坐。”邵勋招呼二人坐下,随口问道:“在说些什么?”
小女孩也像模像样地行了一礼,邵勋顿时乐得合不拢嘴。
摸了摸身上,没带什么礼物,干!
司马脩袆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嘲讽:你家里的东西,还能有老娘家里的好?
邵勋趁庾文君不注意,回瞪了一眼:女人,你别得意,我最近发了财,弄到了不少好东西。
“在说蕙晚像个小公主,不苟言笑。”庾文君捂嘴笑道。
哦,原来我女儿叫蕙晚啊。
他又瞪了一眼司马脩袆。女儿三岁了,他这个做父亲的才第一次知道孩子的大名。
随后他又仔细看了下女儿。
眉眼间有些像他,但更像司马脩袆,特别是那副神态,和她娘亲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真是神经啊,孩子才三岁,正是爱玩好动的时候,司马脩袆就把她往严肃的方向培养。
邵勋记起了第一次见到司马脩袆时,她刚和王敦吵完架,一個人坐在荷花池边,面含怒容,威严无比。
当然了,她平时也挺装的,一身华丽的宫装曳地长裙,一副高冷女神的气质,这让邵勋很不爽,于是愈发想看她破功后的表情。
但这臭娘们也是够狠,不肯配合摆出他最喜欢的姿势,还在床上用脚踢他。只有在某一刻,她才乖得像小猫一样,但缓过来后立刻故态复萌。
破公主脾气!
胡思乱想间,两个女人又说笑了好一会。但她俩笑归笑,都分出一份心神落在邵勋身上。
“公主明日就回宿羽宫了?”庾文君有些惊讶。
“嗯。”司马脩袆点头说道:“陈公在洛阳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好多人到宿羽宫诉苦。我一着急,便来洛阳了。入宫探望过天子后,就该回去了。”
宿羽宫就是位于广成泽的行宫,邵勋任材官将军时督造。停工的时候,殿室已经完工了大部分,去年被天子赐给了襄城公主司马脩袆。
她现在就是宿羽宫的主人。
羊献容则是广成宫的主人。
这两位皇室女子的家,都是邵某人给的。
“天子如何?”邵勋闻言,立刻问道。
“天子精气神大挫,已不复往日之光彩。”司马脩袆这次光明正大地瞪了邵勋一眼,说道:“好在身边的近侍、宫人并未被撤换,天子才不至于疑神疑鬼。”
“天子没说什么?”邵勋问道。
司马脩袆轻轻摇头,有些感伤地叹了口气,道:“天子已不太信我了。”
两人毕竟是亲姐弟,情分还是在的,但也仅止于此了。
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对她有所防备了,可能因为她嫁到了琅琊王氏,而王衍又与陈公走得很近吧。
对于邵勋整宗室的行为,她是不太高兴的,但也不会说什么。
世道如此,她早看开了。
司马氏的身份已不能给她提供多大的庇护,不然的话,当初也不会被王敦扔在野地里自生自灭了。她的生活能真正安稳下来,靠的不是公主身份,而是面前这个男人。
有些事啊,终究还是难免。
她是女人,还是嫁出去的女人,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了。娘家怎么样,她管不了太多,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力为他们转圜一下,帮衬一番,如此就尽到本分了。
司马家的男人都站不起来,靠她一个被丈夫抛弃的女人又有什么用?
邵勋听完,放下了心。
天子情绪稳定就行。
他最担心的是天子一时想不开,找歪脖子树吊死了,那他可有嘴难辩,怎么都解释不清了。当然他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小,今上太能忍了,倒酒、洗杯子、执马桶盖都能干,自杀是万万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陈公也要离京了?”司马脩袆招了招手,把女儿喊了过来。
“只是北巡而已,不过确实会走,快了。”邵勋说道,目光时不时瞟一眼女儿。
“北巡”的意义太丰富了,而且真的不全是巡视。
隋炀帝当年巡边,可是动员了五十万军民,征服吐谷浑,置四郡,就是夏天在大斗拔谷遇到暴雪,属实有点惨。
巡边这种事情,从来就不是单纯的“巡视”。
“陈公现在四处开战,弦绷得太紧了。”司马脩袆意有所指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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