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681节
想当年,曹操为大将军,袁绍为太尉,就很不高兴,直接破口大骂,结果是:“操大惧,乃让位与绍。”
国朝大将军并非常设,但每一次出现,都对应着一个辅政大臣。
司马炽越想越不是滋味,神色间有些哀伤。
金石雅乐很快奏响,从阊阖门一直延伸到太极前殿。
侍中刘望看了下漏刻,道:“陛下,时辰到了。”
司马炽沉重地点了点头。
刘望来到正殿,高声道:“升御座。”
侍中、散骑常侍、黄门侍郎等天子随身近臣次第入内。
不一会儿,穿着衮冕之服的天子司马炽从偏殿走出,坐于龙案之后,目光死死看着外面——天光熹微,可见到尚书令以下官员皆在殿门外等候。
场面一时静了下来。
刘望一直盯着漏刻,待时辰到了后,转身奏道:“请陛下外办。”
司马炽面无表情地起身,在近臣簇拥下,出了殿门,立于檐下。
一谒者上前,跪奏道:“陛下,大鸿胪杨瑁言群臣就位。”
侍中刘望看了下天子,转头道:“可。”
谒者退下。
不一会儿,大鸿胪杨瑁小跑了过来。
司马炽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原兖州刺史、司马越僚佐。
司马越、邵勋都是他最讨厌的人。
司马越死后,很多人投奔邵勋,他又成了“新司马越”,更加可恨!
“陛下,请行事。”大鸿胪杨瑁奏道。
侍中刘望这次没看天子,直接说道:“可。”
杨瑁立刻转身,举手道:“可行事。”
雅乐声四起。
邵勋在谒者的引领下,迎着东边的第一缕阳光,龙行虎步,来到了陛前。
雅乐立止,邵勋拜倒于地,道:“臣邵勋拜见陛下。”
列于殿前的文武百官、宗室王公纷纷把目光投注在他身上。
他们的目光是复杂的。
羡慕、巴结、痛恨、嫉妒、不屑、欣慰等情绪交织缠绕着,为这场仪典增添了别样的色彩。
侍中刘望展开了一份圣旨,大声朗诵道:“朕御极以来,勤劳十载,实欲致生灵于安乐,升四海于太平。而豺狼竞起,群丑并立,疮痍遍及江淮,耕织空于河洛……”
“朕每思黎元之苦,泪洒衣襟;见城邑之墟,气填胸臆。罪在朕躬,痛彻心扉……”
“勋怀黄公之略,长谋河上;尽及瓜之戍,久屯燕赵。捷报屡闻,成绩可数。宜任大将军、录尚书事,付以权柄,专事征行。”
“勋定难救乱,素怀忠义之心;济世安民,遂行英雄之志。今上察天意,下观人愿,宜晋爵梁公,以陈、梁、魏等十郡为梁国,望卿永忆桓文之烈。”
“臣叩谢天恩。”邵勋再拜。
“礼毕。”侍中刘望喊完这句话后,立刻上前,微笑着搀扶起邵勋。
邵勋向他含笑致意,然后目光落在天子身上。
司马炽看着这个雄壮威武的大汉,一时间竟然不敢对视,避开了视线。
群臣偷偷看着二人,暗暗叹气。
大将军、梁公、兖州牧,三者集于一身,大晋王气分矣。
而这个时候,天光渐渐大亮,金色的阳光落在邵勋身上,竟然让人莫敢直视。
第635章 上朝
仪典完毕之后,少府把印绶、车驾等仪制用品甚至包括朝廷赐予的扈从送到邵勋府上——扈从就不要了,谢绝。
邵勋则步入太极殿,参加望日朝会。
入列之前,他与王衍谦让了下。
王衍坚持让他上座,同时眼神示意,仿佛在说:君非司马师,我亦非司马孚。
邵勋最终没有坚持。
二十九岁的大将军,坐在了六十一岁的太尉上首。
殿中一时间有些肃穆,每个人都把若有若无的目光投注过来。
梁公第一次以辅政大臣的身份上朝,大家都摸不清其中的路数,故不敢胡乱开口。
王衍瞟了一下儿子。
王玄会意,道:“陛下,去冬以来,雨雪不密,及至今春,亢旱数月。宿麦不滋、夏苗不秀,又有蝗灾,遍及大河南北十余郡。臣请陛下顾财用之出,念耕织之劳,减被灾诸郡节日进献。”
此话说完,朝官们第一反应不是看向天子,而是大将军。
邵勋没有出言反对。
天子见了,心中酸涩不已。
这就好像你看重的东西、心爱的物品被人抢走之后,那个人还当着你的面把玩。个中滋味,别提了!
于是他决定宣示一下存在感:“可。朕自服粗布大练、食粝饭素餐,与黎民百姓共度时艰。”
“陛下圣明。”王玄缓缓退下。
王衍从耳侧冠上取下白笔,在笏板上划掉一条,然后悄悄亮给邵勋。
邵勋看完,微微颔首。
除了册封仪典外,今天其实没什么大事。后面的朝会,邵勋可以参加,也可以直接回汴梁,都没关系。
他留下来,主要是体验一下新身份带来的变化罢了。
“陛下。”果然,和邵勋在笏板上看到的一样,很快有人出列奏道:“去岁以来,绢帛转贱,见钱日少,公私俱弊。臣请铸钱百万贯,由河南郡择要地便场开铸,以济公私之用。”
司马炽沉默不语。
他本能地想反对,因为国朝并无铸钱习惯,用的还是汉、魏、蜀、吴旧钱。
这些钱型制不一、重量不等,日常交易中非常不便。在绢帛价格连续两年下降的情况下——今年搞不好还要降价——财用颇有不足,铸钱还是有必要的。
但他还想看看邵勋的态度。
邵勋没有反应。
司马炽就那样盯着他,也不说话,仿佛在赌气一般。
王衍扫视一圈。
被他扫到的众人纷纷出列,请道:“陛下,臣请铸钱。”
邵勋终于说话了,只见跪坐于席上,揖道:“陛下,臣以为可开场铸钱。”
司马炽左看看右看看,最终闭上眼睛,道:“可。”
“陛下,记事记言,史官之职。近年多故,诸事不谐,以致中断。臣请遣史官采撷旧事,缀录于册,按季送馆……”
“陛下,有司决断狱囚,过于费时……”
奏完前两桩事后,群臣一个接一個上奏。
邵勋在一旁静静听着。
这些事大多言之有物,朝堂上也不全是混子嘛。
他莫名想到,王朝兴替之时,很多旧官僚沿用下来,成为新朝之官。这些旧官僚一时间颇为积极,卖力办事,不昏庸了,也不推托了,好像一个个变身干世之才似的。
说到底,还是看环境的。
新朝开国天子眼里容不得沙子,也不容易被糊弄,过往的小聪明、小手段用不上了。再者,官场经历了清洗,生态变了,风气也变了,不得不卷起来,故显得朝气蓬勃。
大概便是这样吧。
今日他坐在这里,很多人急于表现,以求上进,或者保住现有地位,可以理解。
只是——这样是不是太伤人了?
邵勋瞟了一眼天子,好整以暇地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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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会罢散之后,邵勋与王衍并肩而出。
有些脸皮厚的朝官,纷纷上前行礼,邵勋一一回应。
“今日如何?”王衍看着邵勋,笑问道。
“颇有所感。”邵勋笑道。
王衍亦笑,又道:“之国之后,需得在洛汴之间置驿站,最好三十里一驿,快马发放公函。”
“此事我会嘱人办理的。”邵勋说道。
“为何不留在洛阳或许昌?”王衍犹豫了一下,问道。
“清净。”邵勋只回了这一句,便出了宫城。
曹操离开许昌,去邺城建霸府,是为了脱离颍川士族的钳制。
高欢离开邺城,到晋阳建霸府,是为了更好地进行战争。
邵勋离开许昌,至汴梁建霸府,主要目的是为了联结大河南北,同时经营独属于自己的地盘。
曹、高、邵三位,在某些地方其实是共通的,想法思路大同小异,可不仅仅都爱人妻。
王衍也隐约猜到了一点。
梁国十郡之地中,陈郡便清理得十分彻底。何氏被灭族,谢氏等族大部南迁,留下来的不多,成不了气候。现在说得上号的士族只有袁氏一家,还是邵氏姻亲,王氏是新贵,但底蕴极差,还不如已经南迁的谢氏等族。
梁国屡经战乱,乞活军王平部过去后,滋扰不休,很多士族豪强南渡江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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