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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71节

  府中没有仆役,生活琐事全是大头兵们在负责。

  “让他把那些烂兵全打发掉。”邵勋毫不客气地说道:“现在招募新人还来得及。洛阳城外溃卒不少,能减少很多训练时间。山林里还有大量贼匪,有信心压住他们的话,贼匪都比市人适合当兵。”

  庾亮瞪大着眼睛,在一旁默默听着。

  徐朗表情十分严肃,更有一种参与大事的激动。

  “我明日就去找他,但这人不一定舍得啊。整训了五个月的市人,真的不堪用吗?”糜晃问道。

  “今日不都看到了吗?”邵勋反问道:“妓馆奴婢、食肆役使、商铺牙人乃至僧道之辈,能打个屁的仗,一冲就垮了。就连守城,怕是都不够格。”

  几人默默无语,气氛有些沉凝。

  片刻之后,糜晃突然说道:“今日司空许我‘督洛阳守事’之职。小郎君,如你所愿了啊。”

  “哦?有多少留守之兵?”邵勋感兴趣地问道。

  “王国军三千人肯定是要留下的。”糜晃说道:“或许还有几千兵,但你别想太多,或是新兵,或不遵我号令。洛阳怎么个守法,你可有方略?”

  邵勋想了想后,说道:“事已至此,当开诚布公。依我之意,洛阳能守则守,不能守的话,就退守金墉城。此城极为坚固,守具完备,有大仓,有粮库,还有多口水井,只要把粮库、仓库填满,是可以长期坚守的。”

  “原来你打的这个主意。”糜晃一拍大腿,琢磨了片刻,又道:“金墉城确实可坚守,但需要守多久呢?万一司空败了,我等岂非死无葬身之地?”

  “那该如何?”邵勋问道:“不战而逃,罪莫大焉。”

  说这句话时,他看了庾亮、徐朗一眼。

  二人都有些不自然,显然不愿意就这么跑了。或者说,他们可以跑,但官没了,前期积累全部作废,需要从头再来——对世家子而言,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

  “不战而逃确非上策。”糜晃凝眉苦思,片刻后说道:“司空北伐,若胜,当然一切都好。如果输了,也不至于全军覆没。数万人马溃回洛阳,张方也怕。我猜测,届时洛阳还是如今这个局面。司空的结局不好说,或许好,或许不好。如果他被司马颖擒杀,洛阳多半要重新推举一个人出来。到了那时候,我等可就得像司马冏、司马乂的幕僚们那样,在主公覆灭后,自寻出路了。”

  糜晃这话说得有点悲观。

  邵勋又忍不住看了庾亮、徐朗一眼,却见二人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便放下心来。

  或许,这就是士族的处事方式,打工而已,忠心有,但不多。

  “司空应不至于被擒杀。”邵勋说道:“坚守洛阳是不会错的。”

  “你为何如此笃定?”庾亮忍不住问道。

  邵勋无法回答。

  其实他现在的思路也有些混乱。

  他知道司马越是八王之乱的胜利者,即便北伐失败了,应该也能安然逃回洛阳,东山再起——原时空历史轨迹,应该是这样没错的吧?

  不过他也不敢完全确定。

  万一有蝴蝶效应呢?

  或者,司马越此番北伐,干脆就走了狗屎运,打赢了?

  信(历)息(史)太(不)少(好),难以判断。

  “司空身边备了不下二十匹快马,若这还不能逃走,也太背了吧。”邵勋含糊地回了一句。

  “单骑走免”这个绝技没学到家,最好别出来混……

  庾亮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似乎——有那么几分道理?

  “先别说这个了,你们在城中的家人,必要时全数搬进金墉城。”邵勋知道自己的话破绽甚多,于是决定转移话题,只见他盯着庾亮,诚恳地说道。

  庾亮大为感动。

  邵郎君的眼神很真挚,仿佛在说,我很关心你的家人,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还得预先多存粮食、箭矢、伤药等军资吧?”徐朗孤身一人在洛阳,没有家人牵累,直接问起了核心问题。

  “自然要预先准备。”邵勋看向众人,说道:“不过,这事最好还是由朝廷来办。”

  “行。”糜晃、庾亮二人像下属一样连连点头,应了下来。

  “伱们是不是忘了石超?他手下好几万兵马呢。”徐朗弱弱地问道。

  “没忘他。”邵勋笑了笑,道:“若连石超这关都过不了,还谈什么北伐。两万余洛阳中军,以有心算无心,胜算很大。”

  徐朗迟疑地点了点头,显然不是很放心。

  邵勋当然知道,打仗这种事,没有百分百确定赢的。

  司马越若连石超这块绊脚石都扳不倒,那我就——不陪你们玩了,带着学生兵连夜润去东海,当糜家的赘婿。

  嗯,如果来得及,还会带走裴妃和世子。当不了糜家赘婿的话,可以拥裴妃、世子回封地,观望局势。

  如果这也不行——那我就占山为王,让多半已是未亡人的裴妃当压寨夫人,好歹落了个老婆,算是这两三年洛阳生涯的纪念。

  底线思维,邵某人从来不缺少。

  他能预感到,动手的时间愈发临近了,一切都将很快揭晓。

  事实上也差不多。

  数日后,糜晃面容严肃地召集邵勋、何伦、王秉三人,私下宣读了司空的命令。

  七月初六动手,一举覆灭石超所部!

第75章 突然袭击

  永安元年(304)七月,天热如火,闷热非常。

  东海王司马越突然降低了开会的频率,更有甚者,时不时带着幕僚们出城游山玩水,吟诗作赋。

  京中陆续出现了聚会雅集,多首诗赋为人传诵。再一看作者,嗬,不是洛阳名士,就是越府幕僚。

  留守洛阳的石超听闻,暗自哂笑。

  司马越,也就这点出息了。

  于是,他更放心地住在金谷园。你还别说,大夏天的,山里面住着就是舒服。

  七月初五,洛阳中军、东海王国军又一次出城操演。

  这并不奇怪。在过去几个月内,他们一直定期出城,毕竟城内没那么大的空地给他们会操。

  糜晃、邵勋等人抵达芒山后,正常操练了一天。

  第二日,全军拔营,返回洛阳。

  糜晃已是督洛阳守事。

  按照计划,司隶校尉满奋、禁军将领苗愿的兵皆隶其指挥,前者有三千人,多为新募,后者只有两千,亦为新募,目前正由老退在家的禁军老兵协助整训。

  加上东海军,总计八千众,这就是留守洛阳的全部兵力了。

  邵勋不觉得糜晃真能指挥满奋和苗愿的部队,但事已至此,只能勉力行事了,反正他各种计划都想好了。

  巳时初刻,王国军已近大夏门。

  邵勋在陈有根的协助下,穿戴好了铠甲。

  他看着立在身后的两百三十名盔甲精良的武士,没有说话。

  战争,已经开始了。

  按照司空的部署,诸将各自领兵,突袭石超部。

  其中,大将苟晞领禁军六千,攻金谷园。最好能杀了石超,如果被他跑了,就纵骑追击,不让他回洛阳。

  主将不在,兵众自然心神不属。这时候会谣言四起,都觉得自己被留下来当了炮灰,战意全无。更何况,这些邺兵分守十二座城门,半年来军纪废弛,只以敲诈勒索为能事,堕落得厉害,正适合突袭。

  曾经投靠邺城的王瑚也会“反正归义”。为了保密,王瑚至今尚未对手下八千多将士宣布,只在少数心腹将领间提了一下。

  这就够了。

  突袭展开后,作为前禁军将士,石超留守洛阳的最强武力,即便他们不反戈一击,只作壁上观,什么都不干,都足以让局势产生根本性的逆转。

  东海王国军三千人的任务是攻大夏门。

  昨日出城操练,糜晃下令从全军中拣选精锐勇武之士二百人,披甲执刃,武装到牙齿,统归中尉司马邵勋带领,作为选锋当先突击。

  剩下的两千余人继之,待选锋将敌人打懵之后,鼓噪而进,一举击败敌军——以他们的训练程度而言,和邺兵半斤八两,也就只能干这些了。

  糜晃最开始其实想全军突击,一拥而上的。但邵勋不信任王国军整体的战斗力,坚持要求拣选精锐,充当尖刀,待趟平前路之后,再让主力部队上来打顺风仗。

  精锐大多来自下军,上军的东海世兵中也挑选出了五六十人,总计二百。

  邵勋给他们取了个名字:突将。

  “突将”之名最初来自诸葛亮的《后出师表》:“自臣到汉中,中间期年耳,然丧赵云、阳群、马玉、阎芝、丁立、白寿、刘郃、邓铜等及曲长、屯将七十余人,突将、无前、賨叟、青羌、散骑、武骑一千余人……”

  其实就是军队番号,顾名思义,大概是突阵之军。

  糜晃一听这名字,眼睛都直了。

  邵郎君你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的?

  邵勋当然没有“我,新时代风投对象,速速打钱”之类的想法,他只是单纯觉得这个名字好听,不假思索地借用罢了。

  昨天二百突将及三十名教导队士卒做了多次演练,这会已经磨光刀枪剑戟,上好了弓弦,全员披甲,临行前还各喝了一碗酒,确保突阵时勇气倍增——确保冲锋时已经上头。

  “今日突阵,有死而已。”邵勋披好精甲后,转身看着众人,道:“还是老规矩,军士逃,伍长斩之;伍长逃,什长斩之;什长逃,队主斩之;队主逃,我亲斩之。我若逃,诸君立斩我首级。”

  “诺!”众人压抑着嗓门,齐声道。

  此处离大夏门不超过二十步,守门军士正不耐烦地催促他们赶紧入城。

  邵勋残忍地看了他们一眼。

  该死的感觉又来了,重剑跃跃欲试,就想痛饮鲜血。

  天生的杀胚快压制不住内心的渴望了,不能在女人身上发泄,就用杀戮来缓解吧。

  我就是天生的恐虐变态啊!

  “突将何在?”邵勋当先而立,高举重剑,大喝道。

  “突将在此!”二百余人齐齐抽出兵刃,大声应和。

  这仿佛是突袭信号,陈有根带着三十人上前几步,弩矢连发。

  李重亦带着四十余名弓手,分布两侧,拈弓搭箭。

  猝不及防之下,还等着勒索百姓、客商的邺兵成片倒下,惨叫连连。

  “杀!”二百多人汹涌而上,直冲大夏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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