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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70节

  双方都没有用弓弩,且举着去了枪头的枪杆,先是慢慢踱步,数十步后,随着鼓声节奏一变,他们开始了小步快跑。

  双方的带队军官不断呼喊,鼓舞士气。

  上军一方的效果似乎不怎么好,出身洛阳市人的军士喧哗连连。

  下军将士则齐声高呼,战斗力如何先不谈,这喊杀声确实非常洪亮,显得士气尤高。

  “咚咚咚……”鼓声节奏又一变。

  双方都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上军中东海兵在加速前冲,洛阳市人动作迟缓,阵型稍稍有点脱节了。

  下军将士则满脸狰狞,仿佛在看着杀父仇人一般。

  近了,很快近了。

  下军士卒们在军官的命令下,陆续放平长矛。

  在激越的鼓声之中,加快脚步,用尽全身力气,大吼一声:“杀!”

  长矛直刺而去。

  对面的军阵立刻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凹陷。

  凹陷越来越大,越来越深,最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上军垮了……

  游手好闲的洛阳市人最先被吓破胆,转身就逃。

  东海兵本还想抵抗一二,但很快被带崩,也跟着跑了。

  两千人,就这么溃了。

  菜鸡互啄的战斗,胜负立分。没有任何荡气回肠的反复纠缠,就这么干脆利落。

  朔风劲吹,旌旗飞舞。

  司马越看傻了。

  何伦面红耳赤,羞愧不已。

  王秉神色复杂,暗暗叹息。

  糜晃容光焕发,与有荣焉。

  王导面色阴沉,隐有恼意。

  刘洽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庾亮则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十六岁的少年甚至有些崇拜地看着邵勋。

  千人千面,心思各不相同。

  “嘭!”司马越用力拍了一下案几,也不知道激动还是生气。

  众人都不敢说话,只默默等着。

  “下军一千将士,人赐绢两匹。”半晌后,司马越终于开口了。

  “谢大王赏赐。”王秉上前一步,大声应道。

  “子恢,上军这个样子,能战否?”司马越回过神来后,脸色难看地问道。

  何伦低着头,有些担心,有些恼恨,还有些惶恐,他现在就希望司空不要注意到他。

  “回大王,上军守城尚可……”糜晃只说了半句。

  “野战呢?”司马越追问道,问完也没让糜晃回答,而是狠狠剜了何伦一眼,自己补全了:“野战多半一触即溃。”

  “不——”极度失望之下的司马越甚至开始了脑补:“怕是行军过程中就溃散了。”

  何伦的脸红得像猴屁股一样,偏偏什么话都不敢说。

  挨打的时候,就别废话了,那样只会被打得更凶。

  “输给邺兵就罢了,人家好歹是上过战场的。但下军亦有新兵,人数还比你们少,甫一交手就大败,还有什么好说的?孤还能不能带你们上战场?”司马越怒气冲冲地说道。

  “扑通!”何伦直接跪下了,道:“仆无能,请司空责罚。”

  王秉叹了口气。

  他无法描述自己心里的滋味,总觉得有邵勋这个手下,即便给他涨了面子,也完全没有任何快乐可言,纯纯一场噩梦。

  你打了何伦的脸,又何尝不是打了我的脸?

  “大王,何将军劳苦功高,不宜深责。”

  “大王,何将军忠心无二,此无价也。”

  “大王,何将军……”

  幕僚们纷纷劝解,让司马越怒气稍抑。

  “大王,王国兵成军时间太短了,还需大力整训。”在高级幕僚们纷纷发话后,东阁祭酒庾亮上前说道:“洛阳十分紧要,若无可堪信任之部伍戍守,恐难安稳,前方将士也没心思打仗。王国军大可留守洛阳,护卫世子、王妃以及禁军将士家眷。”

  司马越脸上的怒气渐渐消散掉了。

  是的,洛阳是他现在的老巢,十分紧要。

  一旦有失,妻儿就被别人捉去了,脸往哪搁?尤其是王妃,他都不敢想象裴氏落入张方之手后会怎样。

  还有禁军家属,一旦被张方的人祸害了,正在前方奋战的他们听闻,会不会炸营?

  总之,洛阳一定不能有失,必须遣可堪信任之大将留守。

  目光闪烁一阵后,他看向糜晃。

  越府第一名将,只能是他了。

  其他人,多为新附,他不信任。

  “北伐之前,还得先料理了石超。孤话撂在这里,谁若三心二意,逡巡不进,定斩不饶。”说完,他拉过糜晃,低声道:“子恢,孤任你为‘督洛阳守事’,替孤看好后路。”

  国朝有制,派往各地的最高军事长官,有各种不同的头衔。

  都督诸军为上,监诸军次之,督诸军为下。

  使持节为上,持节次之,假节为下。

  糜晃当“督洛阳守事”,又不持节,是没有权力杀顶撞他的官员、军将的。

  一般而言,都督、监、督皆可称“都督”,因为他们都负责一地的军事。

  但具体之间还是有差别的,即无将军衔(四征镇安平)出任都督者,只能称“督”或“监”。

  都督是地方职务,将军是中央职务,以将军衔出任都督,是中央干预地方的一种手段。

  糜晃的本官太低,连“监洛阳守事”都不够格,只能是“督”了。

  他纯粹就是个弱势都督。

  但糜晃还是很激动,立刻应下了。

  司空把后路交托于我,这是何等的信任,一定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正当糜晃自我感动的时候,司马越却叹了口气,用更低的声音说道:“洛阳能守则守,不能守就走,带上王妃、世子,撤回东海。若情势紧急,则弃王妃,保世子即可。”

  “诺。”糜晃心下一颤,应道。

  司空这是担心邺城不能速下,相持日久,洛阳这边顶不住张方啊。

  但我这一走,伱在前边不也败了么?

  这个问题不能深想,先干好自己的差事就行了。

  若得机会,还是众人一起坐下来商量为妙。

  “再有十天半个月,孤就要动手了。”说这话时,司马越的声音很低,神色间也有几分犹豫、挣扎,但最终汇聚成一股狠厉。

  他已经伏低做小那么久,受够了。

  人生短短数十年,却不知道有没有扬眉吐气的那一天,他不想等下去了。

第74章 底线思维

  会操结束之后,全军回城。

  教导队三十骑护送着邵勋、糜晃、何伦、王秉以及庾亮五人,落在大部队后面。

  途经城北大夏门时,邵勋不自觉地抬头看了看。

  西边不远处便是金墉城了。

  此城位于洛阳西北角,整体并未嵌入洛阳城。

  准确来说,金墉三城中只有南城位于洛阳城内,中城、北城则凸出于外。

  这样做是有好处的,因为在事实上令洛阳北段城墙变成了不规则体,敌军一旦攻大夏门,很容易遭到金墉城守军的侧方向打击,伤亡会变大。

  大夏门外立了几个营寨,驻扎了三四千河北军士。

  这些兵没法回家料理农田,没法和家人团聚,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因此,面对进出洛阳的百姓,往往极尽勒索之能事,以补贴损失——他们认知中的损失。

  不过,在看到全副武装的陈有根等人时,这些人又怂了。挥手让他们赶紧进城,别堵着门口。百姓们见了,纷纷大骂,河北军士回骂过去,一时间乱哄哄的,让人啼笑皆非。

  “驻防洛阳五个月,这些人都养废了。”邵勋心中暗哂。

  他多次进出大夏门,几乎是一点点看着这些邺兵“腐烂”下去的。

  本就不是什么精兵,地里拉出来的农夫罢了。粗粗训练一番,更兼打了半年仗,算是有了点军事经验,但在城门内外摆烂了五个月,营中纪律松弛,已不复年初时的紧绷状态。

  就像刚才,己方同袍与百姓、商人争吵,其他人在一旁事不关己,甚至嬉笑连连,这就很有问题了。

  听闻司马颖在设法重建新军,这是正常的。从田里拉壮丁打仗这种事情,越少越好,兴许当下还能混一混,但只会越来越不符合时代要求。

  入城之后,他径直回了自家府邸,糜晃、庾亮也跟来了。

  不一会儿,收到消息的徐朗找了个借口,也上门拜访。

  司马越幕府人员众多,正所谓府内无派,千奇百怪,邵、糜、庾、徐四人就是一個正在成型的小团体。

  “方才何伦向我示好问计……”几个人坐下之后,糜晃就开口了。

  教导队士卒熟练地烧水煮茶、生火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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