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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69节

  “大军出征,有前、中、后之分,却不知王师以何人为先锋。”王雀儿问道。

  十几万人,行军时不可能聚集在一处,总有人先走,有人晚走。这些人又来自各方,互不统属,前后拉长至百余里也很寻常。甚至于,有的部队已到邺城,开始交战了,有的才刚从临时驻地出发。

  “以降兵为先锋。”邵勋说道。

  其实,他也不知道司马越会以谁为先锋,只是用了一个时人惯用的套路来做“设定”,毕竟这只是“推演”啊,并非真事。

  “降兵是河北人吧?”

  “是。”

  “那就真的有机会了。”王雀儿眼睛一亮,道:“若是我,就调集主力,迎敌而上,先打垮先锋,这应该不难做到。待前锋军败消息传回去后,中军如何不好说,但那些坞堡帅、豪强、贼匪一定会慌乱,逡巡不进,甚至散布谣言,向后退却。这时候,无需停顿,直扑中军就行。我军方胜,士气高昂。王师新败,定然气沮。坞堡豪强贼匪不战而退,会极大动摇军心,强如洛阳中军,也会疑神疑鬼,觉得所有人都抛弃了他们,因为周围友军全在后退。司空若能振臂一呼,令洛阳中军尊奉号令,迎敌死战便罢了,但若做不到……”

  邵勋走到王雀儿身旁,拉着他的手上了前面,赞道:“有点意思了,怎么想到的?”

  “方才我说了。”王雀儿小声道:“建春门之战。”

  “那你如何肯定此战会与建春门一样?”邵勋问道。

  “只是觉得有可能这样。”王雀儿不好意思地说道:“退守邺城,多半死路一条。不如主动迎敌,胜就胜,败就败,如此而已。”

  “伱倒是胆大心细,勇猛精进。”邵勋笑道,说完又看了看金三,道:“金三过于狠辣,不把人命当回事,为了打胜仗,无所不用其极。”

  众人低声哄笑。

  金三面红耳赤。

  “金三也不错。”邵勋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道:“战伐之事,性命攸关。如何取舍,殊为不易,你等今后各自体会。”

  “诺。”众人纷纷应道。

  “今日这场推演——”邵勋拍了拍王雀儿的肩膀,让他回去坐下,随后便道:“你等觉得,谁胜谁败?”

  “王师败。”

  “王师胜。”

  “王师败。”

  “王师败……”

  粗粗一点,觉得王师会败的占一半,三成觉得王师能赢,还有两成觉得王师顿兵坚城之下,无奈撤退,不胜不败。

  总体而言,觉得王师的赢面不大。

  对这個结果,邵勋是满意的。

  马上就是北伐之战了,大伙可以通过战争进程来不断修正自己的看法,强化印象,获得新的感悟。

  这一次,培养的是全局意识,而不是之前的军事常识。

  就他个人而言,也觉得赢面不大。

  诸部互不统属,匆忙召集,从未演练过一天配合,指望他们打胜仗,不如指望邺城内乱。如果这十几万大军中有一部被击败,其他人听闻败报,一哄而散各回各家的可能性很大。

  历史上这类例子不少。

  苻坚淝水之战,几十万大军之中,其实只有很少一部分与晋军接触,他们败后,其他人本就对苻坚没太多忠心,自然撒丫子跑路了。

  说白了,苻坚从来没真正整合过这些军队——事实上,他更没有真正整合过他的国家,他只做到了表面统一。

  另外还有唐朝九节度使围攻相州之役。

  安史叛军节节败退,死伤惨重,士气低落。结果唐廷不设总指挥,九节度各自为战,一人败了,其他八个就会跑路,根本不会死战。因为他们没有总指挥,不知道谁断后,谁阻击,谁迂回,反正不要相信友军就对了,免得自己当炮灰。

  司马越要想北伐成功,只能临时纠集各路杂七杂八的人马,因为洛阳的兵太少了。

  临时纠集就罢了,关键还互不统属,山头林立,各自独立性很强,你不信任我,我不信任你,都想别人去送死,我来捞好处,这是最要命的。

  如果带着这些人北伐,容错率太低。

  前锋吃一场败仗,正常时候无伤大雅。他们本来就是探路,摸清敌人兵力部署的嘛,败了重整就是,等主力上来再好好打。

  但这时候却可能引起大范围的连锁反应,导致北伐失败。

  大溃退之中,谁都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活下来。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种“友军”各怀鬼胎的战争,还是不要参与为妙。

  有那工夫,不如留在洛阳培养学生,整训部伍。

  他绝不能像司马越这样打仗,一定要有一支相对纯洁、如臂使指的部队。

  简而言之,学生军是嫡系,其他人马是杂牌,倚重谁心里要有数。

第73章 演武

  六月二十日,芒山脚下,军士操练的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及至午时,司马越带着幕府僚佐赶到,三千人齐声高呼,让正在酝酿战争的司马越欣然大笑。

  军心可用,军心可用啊!

  糜晃、邵勋、何伦、王秉四人侍立于司马越身侧,神态恭敬。

  司马越的目光在四人身上一一掠过。

  糜晃带兵有方,可委重任。

  何伦任事勤谨,足堪信任。

  王秉不显山不露水,但他经常苦练武艺,也是有上进心的。

  邵勋么,勇将一员,屡屡给自己带来莫大的惊喜。他还记得那天司马颖黑着个脸的模样,哈哈,实在太解气了。

  此四位,都是难得的人才啊,今后要大用、重用。

  “来人。”司马越突然喊道。

  军谘祭酒戴渊亲手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

  司马越取下覆盖在上面的丝绢,原来是两方印信。

  他先取出一方,看了看后,交到糜晃手上,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东海国中尉了。”

  “谢大王简拔。”糜晃恭敬地接过印信,紧紧握于手中。

  司马越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又取过另一方印信,交到邵勋手上,道:“君上月便已被举孝廉,现在中尉司马的任命也下来了,印信收好。”

  “谢大王简拔。”邵勋稳稳接过。

  余光瞄了一眼,上刻:“东海国中尉司马”——具体型制可参照南京出土的“琅琊国中尉司马”印。

  “你现在也算士人了。”司马越心情不错,忍不住多说了两句:“方今天下鼎沸,用武之地甚多。若能奋力拼杀,积功至六百石,光宗耀祖等闲事也。”

  “谨遵大王之命。”邵勋回道。

  其实,严格来说他还不是士人。

  像他这种情况,举了孝廉,做了官,如果儿子、孙辈再有人继续做到他这个程度的话,东海老邵家勉强可称得上寒素门第。就这,还得郡中正给你评才算,不评就不是,顶多算豪强。

  这其实也是如今很多地方土豪的困境。

  有的家族明明土地、部曲很多了,超过家业较小的士族,但他们偏偏没有政治地位,没有门第,只能被称为“豪人”,而不是“士人”。

  东汉末年的糜家,就处于这种困境,不然也不会重金赞助刘备,搏一把了。

  而今天下局势崩坏,门第的影响因素渐小,硬实力(土地、人口、钱粮)的影响因素上升,对于广大没有出身的豪强、豪商们来说,倒是个难得的出头机会。

  邵勋依稀记得,后世南北朝时期,很多地方土豪自己当幢主乃至军主,带着部曲为各自的朝廷厮杀,可能就是为了提升家门地位,攫取地方权力吧。

  司马越应该是希望邵勋为了個人前途乃至家世,为他司马家舍命拼杀。

  好,很好,你的想法很好,但我更愿意看到晋廷崩溃,打破种姓天花板。

  “大王,操演开始了。”从事中郎王承走了过来,禀报道。

  “哦?孤要好好看看。”司马越哈哈一笑,走到高台前部,倚栏眺望。

  王承落后一步,瞟了眼邵勋。

  邵勋目不斜视,似无所觉。

  从事中郎算是高级幕僚,地位比参军还高一些,按六百石官员的标准发俸。

  苟晞就曾是司马乂的从事中郎。

  邵勋感觉王承的目光中情绪很复杂,或许还记得当初吃了好几记老拳的事情?一辈子没受过这种羞辱吧?

  邵勋心底暗笑。

  他现在已经麻木了,司马越老是招降纳叛,有本事就把吃过我儿郎老拳的人都招过来,看我怕不怕。艹!

  ******

  猎猎风中,上下两军三千将士或持步弓,或举长枪,或执刀盾,成列肃立。

  看起来还有模有样的。

  但这是假象,走起来就乱了,毕竟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才训练了不到五个月。

  邵勋对此颇有印象。

  最开始的时候,除了有过军事经验的外,新人甚至左右都难以分清,不知道挨了他多少鞭子。

  在那会,训练队列时,几乎一迈步就有人要挨打。

  训练一个月后,走二十步会乱。

  训练三个月后,走五十步会乱。

  现在训练了五个月,走五十步不会乱了,但还是需要停下来重新整理对齐。

  “咚咚咚……”鼓声突然间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司马越凭风而立,手搭凉棚。

  糜晃、何伦、王秉、王导、刘洽、戴渊、王承以及新来的庾亮等人站在后面,努力瞪大眼睛,看着斗场。

  何伦部两千人以幢为单位,排成了一个小方阵,居于左。

  王秉部一千人居于右。

  中间隔着两百步。

  此时鼓声响起,两军开始相向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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