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68节
邵勋不知道王秉怎么会欠高家人情,莫不是欠了人家一大笔钱?
你这是买官卖官啊!虽说幢主之流的官职本就是给没有门第的地方豪强、豪商准备的。
邵勋没有驳王秉的面子,同意了。
毕竟这个高翊就身板来说很适合当个扛旗或者冲阵的猛人,家境也不错,居然自己配备了铠甲、武器,以及两匹战马、一匹骑乘马、两匹驮马,带了五个部曲,亦各有乘马、械,果然是地方豪强豪商的标准做派。
他愿意来洛阳“送死”,那就来吧。
高翊统领的这个幢叫“前幢”,满编五百人,起码两百兵是邵勋塞过去的。
塞过去的人谈不上多信任,如队主郑狗儿、督伯杨宝等等。邵勋让他们有事密告,这是一种考验,如果杨宝直接投靠了高翊,以后自然有他好看。
想得到邵勋信任,没那么简单。
诸事定下之后,就是训练了。
邵勋把更多精力放在亲任幢主的“后幢”身上,亲自狠抓,严格要求。
至于前幢,他有时候借着中尉司马的身份插手,调整一下他们的训练内容和方向,抽人考核一下。
高翊整体比较配合,可能王秉跟他说了啥。
更何况,单骑冲阵,擒贼而回这种事,你表演一下看看?别扯什么当天冀州兵没准备好,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总体而言,一千下军慢慢进入了正轨,个人技艺操练、金鼓旗号辨识、各种军阵战术演练轮番来,争分夺秒抓紧着,以期在下次战争来临时拥有多一点的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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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想好没有?一个个答题。”训练场上,邵勋看着聚集起来的少年兵们,问道。
“我先来。”王雀儿当仁不让,侃侃而谈:“全军通过险要地段,核心在于不能被人设伏,那么就需要多派哨探,以为警戒。”
训练休息之余,邵勋出了一道“应用题”:如何安然通过地势狭窄、险要的地段?
这是老传统了,就像当初他在辟雍问部下们如何对付骑兵一样。
十五岁的王雀儿已经是带兵五十人的队主。
那些老实巴交的苦力对他唯唯诺诺,动不动就要下跪,已经把他的心气养起来了。这会要答题,他第一个站了出来,给出了一个方案。
“如果哨探被人悄无声息地干掉了呢?”邵勋问道。
“那就多派。”
“派到什么程度才算多,你心中有没有数?”
“至少得几十人吧……”王雀儿有些不自信地回道。
“这几十人如何分派?”邵勋追问道。
“各个方向都派。”
“散出去多远?每隔多少里派多少人?每一个人带几匹马?几天的食水?相互之间如何联络?如果一队哨探失去了消息,规定时间没联络,该怎么处理?”邵勋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都是细节,让王雀儿紧皱着眉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邵勋笑了笑,然后指着王雀儿,对其他人说道:“哨探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事实上很复杂。你们中许多人就和王雀儿一样,只关注大略,不重细节,但往往细节决定了成败。既引出了哨探之事,那么你们每个人都写一份如何周密安排哨探的方略交上来,我亲自批改。”
“诺。”众人纷纷应道。
“现在——”邵勋又道:“我们就当哨探已经合理地派出,不再考虑这个问题,还有没有补充的?”
“邵师。”金三站了出来,大声道:“过险要路段时,需全军披甲持械通过。”
古来征战,行军时是不披甲的,太累。
弓也是下了弦的,不然一路紧绷着,真到要打时,就没法用了。
长杆兵器与甲胄一样,不会随身携带,而是统一放在辎重车辆上。
你扛一根长矛走走路就知道了,短时间尚可,时间一长,贼耗费体力,速度还慢。
最关键的,行军时没有阵型。
所以,处于行军状态的部队是非常脆弱的,一旦被人突袭,就会陷入极大的劣势之中。
金三说通过险要路段时,士兵们需要全副武装起来,这是对的。
战争就不要嫌麻烦,你一偷懒,就可能给敌人机会,伱不能指望他每次都抓不住。
“具体怎么个通过法?”邵勋不光看着金三,也转向其他人,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们。
“邵师。”陆黑狗突然起身,说道:“或可派一部分人提前占住两侧高地、半山腰什么的地方,然后全军披挂整齐,快速通过。”
“最好排战斗队形通过,不能乱糟糟随意跑过去。”得到邵勋鼓励后,又有人说道。
“我觉得吧,先派一部分精兵当先开路,快速通过,到对面列阵,掩护后面的大队主力通过。等全部人都过去后,再恢复行军状态。”
“我觉得……”
一个又一个人站出来发表意见。
邵勋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显。
就是这样,就是要这样!
每个人都参与其中,互相讨论、推演,真理越辩越明嘛。而且这样一种形式,也会让少年们印象更深,比单纯上课效果要好。
“现在总结一下。”邵勋说道:“第一条,要远远派出哨探,仔细查探附近有无敌军大队;第二条,派小股人马上左右高地,搜检林木幽深之处,看看有无伏兵,并趁机在两侧山上警戒;第三条,拣选精兵,当先开路,通过险要地段后,择址列阵,刀枪向外,掩护后续人马;第四条,全军披挂整齐,排成战斗队形,快速通过险要路段,确保安全后再卸甲、散阵;第五条……”
“都记下来吧?”邵勋说完,扭头看向队主余安,问道。
“都记下来了。”余安运笔如飞,飞快地记下要点——后面还要重新整理、润色、誊抄。
“吃点食水。”邵勋点了点头,道:“一炷香后,各回各队,开始练射箭。”
“诺。”少年们大声应道。
第72章 推演
如果只是培养中下级军官的话,战场上的实用知识就差不多了,剩下的就靠他们自己积累经验。
如果能悟出一些东西,就可更进一步,当方面大将。
如果在方面大将的位置上还能再进步,悟出新的东西,就可当大都督/元帅之类的顶级军官。
活到老学到老,并不是一句虚言。
邵勋很清楚,他教的这些学生兵大部分会止步于中层军官,只有极少数人能脱颖而出,承担方面大将的重任。
至于大都督、元帅之类,那就要靠运气了。
但该教的还是会教。
“今日推演,出此门便不能再提,违者军法处置。”邵勋看着席地而坐的伍长以上学生兵,语气严厉地说道。
“诺。”众人大声应道。
“设使司空奉帝北伐——”邵勋开幕就是雷击。
众人脸色一变,但都没有说话。
“以洛阳中军两万人为精锐,辅以四方丁男、世兵,坞堡部曲,以降兵为先锋,众至十万以上。”邵勋一边观察着少年们的表情,一边说道。
说是“推演”,但这推演也太真实了一些,比起之前讲的秦汉以来的战例,更能让人提起兴趣。
“太弟司马颖大失众望,中外皆怨。而今只能聚起五万兵,以万余中军为精锐。”
“王师于七八月间大举北上,天子乘舆亲征,百官、诸王随行。”
“比至河北,众至十余万。”
说到这里,邵勋停顿了一下,看向众人,问道:“设若你是司马颖,该如何应对?”
众人默默思考,一时间没人答话。
这个场面对他们来说太大了,没接触过,需要考虑的已经不仅仅是军事层面的问题了,还有很多战略方面的东西。
邵勋故意等了许久,让他们有时间思考。
良久之后,他点了一人,道:“金三,你来作答。”
“诺。”金三起身,一开始还有些犹豫,很快就一脸决绝的模样,说道:“坚壁清野,把野外的粟麦都收了,百姓存粮搜刮干净,牲畜尽数宰杀,然后退守邺城。王师野无所掠,邺城又城高池深,久而久之,王师疲敝,定然退兵。此时便可以养精蓄锐之兵出城追击,或可大胜。”
此话一出,场中议论纷纷。
金三也太狠了。这样来一次,自己的损失也很大,即便打赢了战争,好像也失了人心,位置更不稳了,属于两败俱伤之策。
“此法其实不错。”邵勋先鼓励了一下金三,让他坐下,然后说道:“但司马颖不能这么打。邺府内部,人心各异。他已失了众望,再坚壁清野,怕是大半个幕府都要反了,所以他只要不想死,就不能这么做,至少不能坚壁清野。还有没有谁来答题?”
“邵师,我来答。”毛二站起身,说道:“司马颖既失人望,或有挽回之法。”
“继续。”邵勋鼓励道。
“幕府、官员、将领中,有谁人缘较差,又名声不好的,或可杀之平息众怒。其家财、奴婢分赏诸将佐,再振作一番,刷新吏治,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也可挽回部分人心。”毛二说道。
这是直线型思维。
失了人望,那就往回找补,不能说错,对大局肯定是有点帮助的,至于有多大效用,那就很难说了。
“毛二所言,不无道理。”邵勋没有全盘否认他的话,让他坐下后,说道:“若太平年景,司马颖这么做,或有奇效,因为他有的是时间来抚平动荡。但箭在弦上之时,这样做可就利弊参半,一言难尽了。此不失为一个方法,但于大局无补。还有谁?”
“邵师。”王雀儿起身,信心十足地说道:“邵师讲过建春门之战。我闻邺师前军大败之后,诸营皆溃,生怕落在后面,当了别人的替死鬼。如此,或有一法,可解危难。但还有些不明,望邵师解惑。”
“说。”邵勋很干脆地说道。
“王师集兵十余万,各来自何处?”
“禁军两万,司州丁男世兵两三万人,大河南北或还有各路坞堡帅、豪强乃至贼匪之流,不下五万之众。范阳王亦可能征调两三万豫州世兵,奉天子出征。唔,或许还有一些降兵。”
“如此庞杂之兵,如何指挥?”
“你说呢?”邵勋笑着反问道。
“我不知道。”王雀儿惭愧地摇了摇头。
“我给你补充几点吧。”邵勋说道:“坞堡帅、州县豪强并没有什么忠心,他们或是出于无奈,或想博取出身、官职,故伴驾随征。朝廷没把他们当一回事,只想驱使他们送死罢了。他们也没把朝廷太当回事,只想着打打太平仗,趁机捞点好处,绝对不会死战的。本钱是他们自己的,打光了朝廷可不会对他们有好脸色。”
“至于贼匪、降兵之流,更不可能死战。一有风吹草动,就有可能逃跑。”
王雀儿一听,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当场说道:“既如此,司马颖有一法可破王师。”
“说。”
“邵师,我还有一事不明。”王雀儿正打算说出自己的想法,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道。
“你事还真多,说吧。今日只是推演,并非真事,你说什么我都能给你解答。”邵勋开了下玩笑,但不以为意,因为王雀儿想得越多,意味着思维越全面,这不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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