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711节
王裒沉默了一会,拜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邵勋大喜,起身将王裒扶起,道:“王公可以监察御史之身,巡视城阳、北海二郡。此二郡之后,复巡长广、东莱、齐国三郡。诸般事了,梁国御史中丞虚位以待。”
梁国本有御史中丞一员(崔遇),邵勋准备增设一员,谓之“左丞”、“右丞”,并为御史大夫的副手。
青州是小州,武帝时期人口普查,只有五万户,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曹嶷说自己“兵众十余万”,这话对,也不对。
不对之处是这十几万兵多为临时征发的农人,对的是他确实能征发到十几万丁壮。
户籍上就五万户的话,什么逆天本事能变出十几万丁壮?
如果邵勋放任不管,让青州官员、士人自己编户口,多半只能给编出三万户,其中大多数还挂靠在士族豪强名下。
所以他需要重新清查户口,但又没这个资源、人手,毕竟事情是靠人去做的。
思来想去,只能拉拢一些青州地头蛇,许以好处,让他们在编纂户口时不至于太过倾向于地方,隐瞒太多户口。
他的底线是十万户。
如果你们报上来的数字还是武帝时的五万户的话,别怪他下狠手。
当然,青州的真实户口也不会超过二十万户。
这毕竟是个小州,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地方开发力度很小,荒芜之地甚多。
比如东莱、长广二郡,汉时就户口殷盛,但此时却人烟稀少,远不及当初。甚至到了盛唐天宝年间,胶东地区的人口还不及东汉时的一半,奇哉怪也。
当然,天宝年间南阳同样人烟稀少,以至于大量安置突厥人,那些胡人还能在南阳弋猎为生,可见地广人稀的程度,但南阳在东汉时期可是全国人口最密集的地方了。
沧海桑田,世事变幻,确实很难述说。
但邵勋想把东莱、长广二郡直接拿下来。
多历战事,被反复抄掠的济南、乐安二郡他也想直接攥在手中。
今年年底毕业的武学生,注定要大批量前往此四郡之地。先从安置流民做起,一步步建立在本乡本土的人脉、威望,时机成熟之后,就可慢慢往上爬了,最终为他彻底掌控此四郡之地打好基础。
来一趟青州,总要拿点好处的。
第665章 灾(为盟主夜战八荒藏刀式加更)
“妙哉,真是天助我也!”汾水之畔,刘聪踩在泥泞的黄土里,仰天大笑。
自春以来,河东、平阳、西河、冯翊、上郡等地就多雨。
到了夏季,雨势更大。
曾经干旱的沙地草木旺盛。
曾经断流的河溪流水潺潺。
曾经水草丰美的河东、平阳——呃,发了洪水。
不过还好,水势不大,河东、平阳、弘农、冯翊四郡加起来,也就淹没了千余家,受灾人口数千。
去年春夏并州、冀州干旱的场景仍历历在目。虽经农人百般浇灌,粮食收成依然锐减,因此产生了大量流民,河东、平阳伤筋动骨,邸阁为之一空,豪族庄园内的存粮也消耗殆尽,最终让河北人、河南人乃至上党、太原收编了大量丁口。
今年则雨水较密,和去年完全是一个天一个地。
但河东、平阳一带的雨水也没大到淹没诸郡的地步,粮食收成固然会减少,但比起干旱来说却好太多了,因为后者有一个非常可怕的附带灾害——蝗灾。
干旱有利于蝗虫产卵,第二年必然发生蝗灾。而如果第二年雨水较多的话,很多蝗虫卵直接就死了,反倒不容易形成蝗灾。
今年并州西南部、关中东部的汾水、黄河流域连日阴雨,蝗虫没能大起,但其他地方就惨了。
前几天刘聪巡视乌岭道而还,半途见得遮天蔽日的蝗虫往东、向南。
听闻太原、上党等地亦有大蝗。
冀州、司州蝗虫突起,啃噬禾稼。
关中西半部分也起了蝗灾,他已经派人去调查了,尚未回返。
陈元达跟在刘聪身后,微微揪心。
大汉疆域范围内,也起了蝗灾啊,纵然没有晋国严重,但陛下怎么高兴得起来的?
但他也不敢说出口。
诚然,他一直以忠直敢谏的形象示人,以前也多次冒险死谏,但这一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最近两年陛下颇有改观。
以前能在后宫一个月、三個月不出来,天天纵欲玩女人,进谏不听,他气得差点吐血而死。
从前年开始,陛下服散少了,女人玩得少了,一些宫城营建也停了,还多次出巡各地,振作之愿非常明显。
陈元达心中极为满意,嘴上有时候也会说两句中听的话了。今日之事,算了吧,万一把陛下说得下不来台,自暴自弃回后宫服散纵欲,他可是哭都哭不出来。
再者,最近平阳局势不稳,十分血腥。便是忠直如他,也要避让三分。
刘粲紧跟在父亲身后。
他从关中回来其实是有大喜事:他已经是大汉皇太子了。
皇太弟乂死了,罪名是谋反。
是的,被监视软禁在东宫的刘乂“谋反”了。
刘聪父子有“证据”。
刘粲党羽王平悄悄告诉刘乂,说平阳局势不稳,恐有变乱,让东宫上下在袍服里面着甲。刘乂信了,下令照此行事。
刘粲得到消息后,立刻暗中遣人禀报刘聪——此谓“钓鱼执法”。
刘聪不愿相信,也不太愿意杀刘乂,毕竟是他亲弟弟,他也挺思念亡故的单皇后的。
刘粲见父亲犹豫,立刻遣人抓捕正在平阳的氐羌酋长十余人,施展“大记忆恢复术”——将氐羌酋长的头颅用木枷禁锢于高木格之上,令其脚不着地,又用烧红的铁器灼烫酋长们的眼睛,于是酋长们被迫交出了刘乂谋反的“口供”。
“证据”确凿,没什么好说的了,于是先废刘乂为北部王,复杀之。
冯翊羌氐之众闻讯,骚动不已,有些人直接叛乱了。
刘粲早有准备,遣兵平乱。因氐羌酋长多死于平阳,群龙无首,叛乱不成气候,当月即平。
刘粲还趁机大开杀戒,清洗东宫官员以及平日里与刘乂交好之人,动辄灭族,受牵连而死者不下一万五千人。
如今事情过去了两个月,满朝文武都有些惊惧。
刘粲凶狠之名响彻平阳内外,再无人敢反对他上位了。
乌云散开,烈日正盛。
刘聪继续沿着汾水前行,嘴里说道:“蝗虫南飞,让邵贼也受受苦。听闻他刚得青州,那边闹蝗灾了么?”
刘粲想了想,答道:“冀州大蝗,青州断不能免。惜此番蝗灾没七年前那么厉害,不然定让邵贼动弹不得。”
陈元达眼皮子跳了跳。
盼着蝗灾,这是人话么?
不过最近十来年,天气确实不太行。
七年前堪称灭世蝗灾,牛马毛都被食尽。彼时王师攻河南,最后被迫罢兵。
今年蝗灾烈度稍小,但也很壮观了。
雍州、并州、冀州、司州都有波及,河南多半也跑不了,顶多灾情稍轻一些罢了。
究其原因,其实就是干旱。
民谚云“旱极而蝗”。
七年前那场大蝗灾,对应的是洛水断流,今年则是因为前两年干旱,禾苗不秀。
这世道,活着真不容易。
他又想到了因刘乂之事牵连而死的一万多人,不由地长叹一声。
晋国争权夺利,会死这么多人么?应不至于。
去年旱灾跑了一大群人,今年水灾、蝗灾,大汉元气已然受损。结果平阳坑杀一万五千人,冯翊叛乱再死万余人,大汉国势真是江河日下啊。
上个月皇太子力排众议,复迁一万余落诸部牧人西行关中,看样子也算不得错了。
再这样下去,并州真的困难,不如闭关以自守。
只是,这样的自守也不是很容易的。
邵贼平定青州,势力南至淮水、北抵幽州、西达弘农、东尽大海,囊括中原腹心之地,已是难以撼动的庞然大物,除非他突然暴毙身死,但这又怎么可能呢?他才三十岁啊。
陈元达复叹一声,紧随刘聪、刘粲父子而去,巡视诸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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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青州没等到冀州南下的蝗虫大军,本地就已闹了蝗灾。
蝗虫翅膀一碰,立刻红温(由青色转为褐色),凶性大起,如轰炸机群般铺天盖地,落在尚未完全成熟的田野中,大快朵颐。
彼时邵勋刚刚返回广固,听闻蝗灾之事,立刻知道不妙。
“兖豫如何?”这是他最关心的事情。
幕府右司马羊忱还在广固,立刻禀道:“亦有灾情。”
邵勋脸色变得很难看。
张宾抽出一份公函,推到邵勋面前,道:“明公勿忧。司州灾情确实严重,然兖豫二州只有部分郡国遭灾。”
邵勋闻言,立刻让人摊开地图,对着刚送来的公函,手指在上面一划,稍稍松了口气。
简单来说,兖豫二州没有“原生蝗虫”,遭灾的郡县多为靠近司、冀、青三州的地方,属于外来灾害。
而冀州、青州、司州三地都孵化出了大量蝗虫,先在本地作孽,然后再顺风飞往他处。好在如今是夏天,东南风居多,纵有蝗虫飞过来,也不会太多——当然,青州本地的蝗虫可能会侵袭兖州东部、豫州东北部,但灾害等级肯定会有所下降。
只要没有全军覆没就好!他松了口气。
豫州在,他就有能力赈灾。
唉,到了这会,还是靠豫州!
“传令:暂停梁宫营建,豫兖邸阁粮豆,装船输往青、司、冀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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