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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724节

  检阅完毕之后,大纛前指,数万军士如狼似虎,红着眼睛向西奔去。

  下一站,野王。

  ******

  高都城外,刘闰中手持尖刀,走向绑缚在柱子上的一人。

  此人名叫刘大虎,刘雅家奴出身,曾为他掌管商队,来回河内、河东、平阳之间做买卖,后得了个幕府舍人之职,四处传令,地位渐高。

  今番来高都,命令在此处耕牧的羯、乌桓、匈奴部落出兵,南下野王、温县,帮助围攻温县的部队撤军。

  这会已经撤了几日,老实说不太理想,断后的部队一瞬间就被王雀儿围上了,然后步骑兵马继续追击。

  他也不追得很急,可能是担心匈奴人狗急跳墙,停下来决战。就那么不紧不慢地缀在后面,手法颇似当年邵勋追击靳准:离着一天路程,让你不敢停下,不敢收容掉队的溃兵,无法联络各支营伍,越到后面越乱,跑得越散,届时即便想返身再战,也没那个士气了。

  现在他们急需生力军南下,解安西将军之危厄。驻守在高都的刘闰中等人离得最近,瞬息可至,是天然的援军。

  只不过,好像出了问题:刘闰中要反!

  “刘贼!你这样的人就该被绑缚在马尾上,到沙碛(戈壁滩)中拖死。狗贼!奸贼!”刘大虎死到临头,反而不怕了,就想骂个痛快:“你妹妹日夜被邵贼凌辱,哭泣哀嚎,就等着你去救她。结果你要降邵贼,哈哈,刘夫人听闻,怕是要绝望自尽。”

  刘闰中面色一黑,用力将尖刀捅进刘大虎嘴里,搅了一搅,再往外一拉,顿时血水混合着牙齿、舌头涌了出来,

  刘大虎痛呼惨叫,几乎晕厥过去,但还对着刘闰中怒目相视。

  刘闰中嘿嘿冷笑,让人提来几桶冷水,反复浇在刘大虎心口。

  九月底的清晨已经有些寒冷了,刘大虎冻得直哆嗦,心口直发紧。

  刘闰中面色不变,扯开刘大虎的衣裳,拿手在胸口比划了两下,然后在刘大虎恐惧的目光中,捅、切、划、拉。

  鲜血喷涌而起,浇了刘闰中满头满脸。

  他毫不在意,甚至拿舌头舔舐了下嘴角,手里尖刀不停……

  “心口菜、心尖血,莫要浪费,我等一起分食完,就出兵,恭迎梁公。”刘闰中看向众人,说道。

  在场之人,除了使者庾怞之外,都是上党南部这一片的酋帅。

  见了刘大虎的下场,听了刘闰中的话,没什么异样,只纷纷点头,包括从汴梁回来的刘昭。

  庾怞差点把早上吃的奶酪吐了出来。他现在深刻怀疑,招降这些人有没有意义?

  他觉得丧心病狂的事,在这些人眼里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个顶个的凶人,要驾驭他们可不容易。

  不过想着想着,他又忆起了梁公的形象。他真的是好人吗?未必。

  凶狠的程度,恐怕不下于这帮人,只不过梁公善于压制心中的暴戾,尽可能不残害别人罢了。若让他把心里的魔鬼放出来,刘闰中这类人估计都要吓得屁滚尿流。

  可能——刘闰中已经隐约看出些什么了,这类凶人,对同类最是敏感不过。

  心口菜、心口血很快吃喝完毕。

  刘闰中没为难庾怞,对他很客气。

  吃喝完毕之后,一声唿哨,骏马扬蹄而至。

  刘闰中轻抚马背,大笑道:“走,去梁公那里吃饭。”

  众人哈哈大笑,纷纷召来部众,汹涌南下。

  刘昭则领了一批留守兵马,逆流而上,向北行去。

  庾怞带着随从,策马跟上。

  北风呼啸,蹄声阵阵。

  上党胡骑大举南下,几乎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

  风寒露重,草色枯黄。

  其实没多少草了。

  七月大蝗,啃噬泰半,随后稍稍长了点,便又天气转寒,生机泯灭,一如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撤退之路十分艰难。

  王雀儿追得很紧,已经连续吞掉了两支断后兵马,前后损失三千余人。

  义从军、捉生军甚至幽州突骑督轮番出击,追袭甚紧。

  而他们手里的骑兵却因为粮食日益减少而战力不足,出动频次大减,完全被压着打——毕竟,战马不能吃肉脯啊。

  又一阵角声响起。

  不待刘雅吩咐,自有将领带着一群骑卒冲了上去阻截。

  刘雅心下稍安,指挥着面色惶恐的步骑军两万余人北撤。

  离野王很近了,只要再坚持半日、最多一日,便可冲进城内,得到喘息之机。

  至于回了野王后怎么办,容后再议,先脱了眼前的大难再说。

  东边又袭来一支骑军,打着“高”字将旗。

  这是老熟人了,捉生军高翊,邵贼心腹,经常劫掠河内人丁,然后安置在金谷园一带,他们都查清楚了。

  面对这个狡猾又凶残的对手,无需做动员,仇深似海之下,很快就有满脸气愤之人,领兵冲了上去,与捉生军战作一团,双方不断坠马,各自死伤惨重。

  大军撤退的脚步陡然加快。

  粗笨的辎重直接扔了。

  损坏的车辆也不修了,弃之于途。

  受伤或生病的人坐在这些车辆旁边,哭泣不已。

  甚至就连较为瘦弱的战马也宰杀掉,充作饭食。

  刘雅还把自己随军带过去的舞姬乐人赏给了军士们,轮番玩弄得不成人形后,拿斧子剁吧剁吧,一锅煮了,以激励士气。

  敌人的骑军被击退后,很快换了个方向,再度袭来。

  最近之时,箭矢甚至落入了步兵人丛之中,引发了小规模的骚乱。

  刘雅不断下令,分派各支人马堵截、驱逐,至夜方休。

  但夜晚也不太平,不光有晋军骚扰,还有己方离营而走的军士。

  他们应该是白天就想走了,但不敢,害怕被晋军骑兵缀上。入夜之后就容易太多了,数百人一股,分散跑,赌运气,晋军不可能盯着所有人。

  军官们不断汇报,但刘雅心累了,吩咐他们不要去追,管束好剩下的人就行了。

  军官们黯然以对,战至此时,所有人心中都升起了一个明悟:河内多半保不住了。

  九月最后一天,野王高高的城墙已映入眼帘。

  龟速撤退许久的匈奴人喜极而泣,下意识加快了步伐。

  南边的晋军似乎知道他们一直紧绷着的弦松了,骤然加紧了攻势,不但骑军狠命冲,具装甲骑都上了,步军也大举压上,离野王只剩数里的匈奴人顿时溃不成军。

  断后的人三心二意,跑在前面的人乱了阵型,脑子里没有任何战意,眼中只有前方的野王,耳朵听不见任何命令,仿佛一口气散掉了般,呈现溃散之势。

  刘雅急得立刻召集亲军,策马上前,试图维持秩序。

  而就在这个时候,北方的地平线上,骑兵的浪涛汹涌而来。

  一个、两个、一百、两百、一千、两千……

  到了最后,竟然不下万人。

  他们越过野王,丝毫不停顿,直奔刘雅中军本阵而来。

  如果说一开始还有些许期待的话,当第一支箭矢落下的时候,刘雅知道完了。

  刘闰中反了!

第678章 势

  汹涌的骑兵浪潮拊背而来,彻底击碎了匈奴人最后一丝抵抗意志,将他们踹进了绝望的深渊之中。

  刘雅战阵经验丰富,登上高处稍稍一看,就见各营全都乱了。

  再没什么前军、中军、后军,也无左翼、中营、右翼,各自争相逃命,一片混乱。

  刘雅用眼色示意,亲将点头,奔下了高台。须臾,上千人被集结了起来,在乱跑乱撞的人群之中异常显眼。

  他们牵来了油光水滑的战马,在一片瘦马中同样十分显眼。

  “带上东宫四卫的人,别弄丢了。”刘雅翻身骑上马匹,直冲而出,不是逃走,而是领军截击冲得最快的晋军及上党羯骑。

  亲将哑口无言。

  没办法,只能执行了。刘雅没了,他也活不了,甚至已经送往河东的家人都要受牵连。

  混乱之中,他带着一众亲兵,收拾了一批不太体壮的马匹。有多少算多少,交给东宫四卫的军官分发下去,骑马逃跑——即便是步军,他们也是会骑马的,只不过不精通于骑战罢了。

  有人在和他们争夺马匹。吵嚷起来,甚至刀兵相向,极大阻碍了效率。大难临头之际,谁他妈管你是谁啊!

  刘闰中亲领本部三千骑,在其他酋豪乱冲乱杀的时候,他死死盯着刘雅所在的方向,不断靠近。

  刘雅刚刚和义从军对冲了两次,各自死伤不轻,阵型也散乱了开来。刚刚开始收拢,却见斜刺里冲来一股精骑,最前方百余骑甚至人披铁铠,挥舞着长戟大槊,只一个照面,就把他的阵型打开了一个缺口。

  “擒杀此贼!”刘闰中拈弓搭箭,大半个身子从马背上横着探出,只留双脚紧紧夹住马腹,一路猛冲。

  “嗖!”高速颠簸的马背之上,一箭飞出,神乎其技般地正中刘雅。

  刘雅正焦急地指挥兵士堵漏,冷不防被“流矢”射中,虽着铁铠,仓促之间亦没稳住身形,栽落马下。

  紧跟在刘闰中身后的两个儿子纵马上前,横戈奋击,将亡命般冲杀过来的刘雅亲军挡住。

  双方都把生死置之度外,一步不退,刀刀入肉,惨呼声不绝于耳。

  顷刻之间,刘闰中二子刘遂头颅高高飞起,栽落马下。

  三子刘泉冲上前去,一棓砸在刘雅盔上,将摇摇晃晃起身的他砸倒在地,随后策马回转,也不管他死活,伸手一捞,掼于马背之上,扬长而去。

  刘遂的亲兵双眼通红,与同样势如疯虎的刘雅亲兵杀在一起。

  双方没任何章法,只余最原始、最残酷的搏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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