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725节
刀枪、木棓、拳头、牙齿,有什么用什么,都不想活了——活着跑回去,全家皆死,若战死,家人得免。
亲兵平日里吃香的喝辣的,接盘老大玩腻了的女人,出了什么事老大帮你顶着,家人也得老大照顾,同时还很容易升官,这般待遇,就是让你关键时刻拿命来还的。
刘闰中在后方厮杀,不知前边情况。
连连几箭,贼人无不应弦而倒,正自得意之时,却见二子刘遂的亲兵抬着一具尸体,哭泣着奔了回来。
他瞪大眼睛一看,虽然早有战阵之上刀枪无眼的心理准备,依然一阵发晕。
七手八脚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后,抽出腰刀,往刘遂的亲兵身上连连斩击。
亲兵闭上眼睛受死,不敢或羞于反抗。
刘闰中连杀数人,这才扔下腰刀,哭嚎不已。
大群羯人、乌桓骑兵从两侧绕过,将匈奴人一步步向外驱杀。
刘闰中站起身,抹了把眼泪,道:“上马,我要亲手斩了刘雅。”
“刘雅已为前军都督所擒。若献给梁公,或有大用。”有幕僚奔了过来,拉住他的手,劝道。
刘闰中甩手给了他一個巴掌,从马鞍下抽出短矛,一矛捅死了他,然后上马,见得三子的将旗后,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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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雀儿站在一辆临时拼装的指挥车上,登高望远。
从河阳北城出击的大军正在追亡逐北,将匈奴人驱赶得到处都是。
跑得最快的是骡子军。
这支只有一千三四百人的部队同样是邵师嫡系:门生充当军官。
此刻骑着骡子、乘马快速机动,穿过混乱的战场,杀散挡路的溃兵,直冲野王。
野王城门洞开。不是守将不知兵,而是这会有人向外逃跑,根本关不上城门。
两位正副督军蒋恪、徐煜一马当先,在南门外下马,留五十人收拢马匹,其余人开始结阵,然后迈着整齐的步伐,冲到一片混乱的野王南门外。
“杀贼!”长长的重剑直斩而下,正拥挤在城门内外的敌军哭爹喊娘,愈发混乱。
其实,不全是敌军了,其中分明夹杂着许多老弱妇孺。
但杀红了眼的武夫们哪可能管这个?只要有人挡在前面,一剑斩了就是,眼都不眨一下。
重剑所过之处,血流成河,一片哭喊之声。
正往外冲的野王军民在死亡的威胁之下,又往回跑,结果与驾着车马外出之人迎头撞在一起,陷入了深度混乱之中。
骡子军将士没有停顿,继续往前。
没有人敢反抗他们,所有人都在推搡、哭喊,老人、小孩、女人、少年被砍得残肢断臂到处都是,头颅滚来滚去。
有那灵醒的,直接贴着城门洞蹲下,倒也没人特意去找他们麻烦,直接被无视了。但大部分人都陷入了恐慌之中,乱跑乱撞,歇斯底里,力气还大得惊人,直接被砍翻在地。
就这样一点点清理,一点点推进,很快就眼前一亮,千余甲士突入了城门。
大街小巷之上,到处是拎着简单的包袱,扶老携幼,疯狂出城逃难的人群。
骡子军没有管他们,分出三百人控制住城门后,其余千人继续向前,迈着整齐的步伐,随手砍翻遇到的小股敌军,粉碎敌人任何可能的反抗。
城外有溃兵陆陆续续奔回来,至南门之时,与留守于此的骡子军将士相遇,立刻厮杀起来。敌军士气低落,战着战着,心中焦急,当达到临界点之后,直接转身就跑。
数百名府兵策马奔至,在南门外下马。
刚结完阵,就遇到一支溃逃回来的敌骑,当即利用城门地形,连砍带射,将敌骑吓退。
义从轻骑自后方赶至,敌骑无心恋战,消失在茫茫旷野之中。
一炷香功夫后,又一支府兵赶至,下马入城。
有马和无马,差别真的太大了。
有马,即便是步兵,亦可快速机动,抢在敌人前面夺占目标。
无马,就只能按部就班推进,缺乏“战场爆发力”。
骡子军、府兵先后投送两千多甲士入城,在关键时刻控制了野王,没让溃退回来的敌军占据城池,做困兽之斗,就已经值回之前的所有投入了。
现在,河内首府的一道城门在他们手中,匈奴大军散得满地都是,争相逃命,这场追击战已近尾声,河内易主无任何悬念。
就等梁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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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公在河内追击战结束后的第二天才抵达野王。
他们在半途击溃了一支匈奴兵,俘千人,稍一甄别:流民、坞堡丁壮、匈奴牧民、河内郡兵之类什么都有。
这也是刘雅手下军队的实际情况:什么人都有,杂乱无章。
十月初四傍晚,邵勋渡过沁水,将大纛插在城东。
主力部队一直到初五夜才全部渡河完毕,在河内城外扎下营盘。
而在初五当天,有两支部队没有停顿,先后离营而去。
一支由桃豹、刘贺度统率,辅以部分河北农兵,计步骑万人,外加郭默部流民军三千,向西收取沁水、轵关——据报,匈奴曲阳王刘贤出现在轵关,似有所图。
一支由唐剑、沮渠崇统率,步骑万五千人,自野王北上,入高都,增援刘昭部——刘曜或许已经反应了过来,正在调集兵力,自上党南下攻夺晋城盆地。
何伦负责联络刘洽,两人合力转运粮草。
除这两支之外,满衡、刘曷柱二人督骑军数千,散开在外,俘虏、扫荡残敌。
初六晨,邵勋来到野王城下,看着这座残破不堪的城池。
战斗打到今天,他是非常满意的。
自文石津渡河之后,攻城两次、野战两场,皆获全胜,打得十分顺利。
这就是势到了。
势,是他非常喜欢运用的一门“兵法”。
他曾对金刀、獾郎说,“势”是天下最顶级的兵法,武能定鼎,文能安邦,一定要学。
学到深处,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他很少和士族旧官僚们玩什么心眼子,人家从小就学这个,你真玩得过?
他只会兵法。
利用严峻的外部局势,让士族被迫与他相忍为国,这是兵法。
与颍川士族联姻,拉一派打一派,成为河南盟主,这是兵法。
生生创造一个利益阶层,用他们来平衡士族,这也是兵法。
兵法运用到位了,大势在我,虽有局部利益矛盾,但整体一致,劳心劳力玩什么心眼?恁地让人小瞧!
“写信给王太尉,请他上表,梁国增领河内、上党二郡。”
“告诉刘闰中,上党太守是他的了。改匈奴河阳县为河清县,以刘泉为河清镇将。”
“让父子二人来见我。”
说罢,在亲军簇拥下,入了野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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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9章 地势
刘遂的首级被找到后,找人缝制了一下。
邵勋下令在野王城内征收了上好棺木、凶器、财物,赐予刘闰中,着其将儿子运回上党安葬。
除了此事之外,上党战局尤为重要。
十月初七,大军休整一日后,邵勋留王雀儿坐镇野王,扫荡野地里可能存在的残敌,兼督轵关方向战事,自领银枪右营、黑矟军、义从军主力万余人,及诸路杂兵万余,北进上党。
战斗打到这会,他仍不肯停歇。
匈奴朝廷多半也有些恐慌,必然会有反应,之前有些难以下的决心,或许该下了。
王雀儿追袭战尚未结束时,曲阳王刘贤就已至轵关督战,说不定还带来了兵马和粮食——应不会很多,盖因从河东输粮至轵关,需翻越整个王屋山,道中险隘不少,损耗不轻。
至于上党么,今早刚刚收到消息:刘曜亲至丹朱岭,其先锋已至巴子墓。
丹朱岭,亦名“长平北山”,是长治盆地和晋城盆地的界山,以尧封长子丹朱而得名。
丹水出其中,迤逦南流,出太行陉,纵贯整个晋城盆地,其得名亦和丹朱有关。
当然也有传闻丹朱岭、丹水之名源自长平之战——“秦坑赵卒,流血丹川,由此俗名丹水。”
巴子墓(今巴公镇)地名何来,邵勋问了不少人,皆无从得知。
最后还是上党外来户羯人告诉他这段“历史”:晋襄公伐巴,迁巴子于此,初有巴子城,后废,巴子葬于此。
邵勋有些惊讶,又问幕僚们晋襄公真打到巴蜀了?众人皆未听闻。
或许是以讹传讹吧。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刘昭北上不成,遂退守泫氏县(今高平),战败,一路逃至巴子墓,又被刘曜先锋追上了。
当然,这不是说刘昭打仗有多菜,事实上他爹刘闰中已把精壮都带着南下了,留给刘昭的多为老弱,打不过人家是正常的。
至于为何不举兵北上,牢牢守住晋城盆地,窥伺丹朱岭后的长治盆地,说穿了还是刘闰中想南下立大功,博富贵,毕竟留在高都、泫氏,毛功劳都没有。
上党局势危急,邵勋当然不会耽搁。
哪怕拿不下整个上党,他也要把晋城盆地牢牢吃进肚子里,后面再图谋长治盆地。
太行山之险,不亲至真的难以体会——
初七夜,大军夜宿邘(yú,同“于”)国故城。
此城就在太行陉口外,乃周武王之子邘叔(姬诞)所建,至北魏年间仍有邘城。
城南有邘台,城西有邘水(沁水支流,今已不存),东南七八里有邘亭,盖为此处地名——邘国后为郑国所灭,邘叔后裔以“于”为姓,邘城乃后世于姓的发祥地。
十月初八,先锋兵马一部沿着丹水溯流而上,进入太行陉。
邵勋让刘闰中、刘泉父子上了他的马车,于初八午后一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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