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828节
王衍被他骂得脸上挂不住了。
天可怜见,这么多人里,若说谁最不愿意看到梁王出事的话,那一定是他了。
羊家兵精粮足,长期统率兖东、豫东乃至青徐部分郡县的兵马,号召力很高,在军中为将者也不少。
裴氏好歹有禁军二万人。
颍川士族在军中效力者也不少。
就他琅琊王氏跛脚,在军中影响力十分有限。梁王若真出了事,王家可能是第一个出局的,他有什么理由不救梁王?
真真气死人。
左长史裴邵眼见着气氛不太融洽,立刻起身,奏道:“王妃,黑矟、义从、忠武三军整体不能轻动,但可抽调部分营伍,辅以坞堡部曲、部落精壮,择一良将统率,克期北上。”
这算是折中方案了,其实很有可行性。
见其他人不反对,裴邵又道:“河东董武,闻北边战局焦灼,自请率三千‘瞎巴’北上,为梁王杀敌。”
“此巴真瞎耶?”庾亮一愣。
裴邵捋须而笑,道:“材官将军久在汴梁,不知河东之事。郡人称巴人为‘瞎巴’,乃赞其劲勇,见敌无所畏惧,非实瞎也。”
其实就是愣,看到敌人的锋刃和箭矢,不知道躲,一根筋往上冲,跟瞎子一样。
北魏年间,巴人甚至以此自傲,董绍就上书:“臣当出瞎巴三千,生噉(dàn)蜀子。”
庾亮一听巴人如此悍勇,大喜,连声道:“那就让董武速行。”
裴邵含笑点头,又道:“汾阴薛氏,素称忠勇。其部宗人逾千,练得万余精兵,亦可檄调三千骁锐,一并北上。”
王衍、羊忱两个老登对视一眼,知道这事靠谱,微微颔首。
不过,到底在裴家的地盘上,局面让裴氏之人掌控了,心中多多少少有些不爽。
庾文君听裴邵这么说,一颗心又落了回去,她看看裴邵,再看看庾亮、邵慎,欲言又止。
“王妃。”羊忱想了想,说道:“或可调义从骑军一千、黑矟左营步卒二千四百人、巴人三千、薛氏部曲三千,总九千四百人自离石北上,增援秀容、楼烦一线。上党刘氏离晋阳不远,当请其征发部落精壮数千骑,并汴梁北上之落雁军骑卒二千,直趋晋阳,稳固大局。或曰粮草不足,王妃可令刘闰中杀羊以为军需,朝廷补其金帛即可。若不要金帛,数月后补其夏麦若干。”
邵慎难得没有出言反对。
庾亮也舒了一口气。
“上党一路,可以刘闰中为都督。离石一路——”羊忱又道:“前军——”
“就以虎威将军为都督。”庾文君鼓足勇气,压住了心中的懦弱,脱口而出。
说罢,心砰砰直跳,仿佛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视线都不敢与其他人触碰。
庾亮有些惊讶地看了妹妹一眼,这可不是她的性子啊。
羊忱行了一礼,没反对,坐回去了。
其他人也没反对。
这事比较敏感,胡乱反对后患无穷。
“遵命。”邵慎应了一声,然后看向主簿郑隆、五兵曹尚书柳安之。
二人一齐起身,道:“既是王妃之命,仆这便拟写调兵文书。”
大略定下后,众人便开始讨论细节,你一言我一语,很快便讨论得差不多了。
郑隆、柳安之当场拟写调兵文书;
大农、度支尚书调发粮草;
军司王衍、右司马羊忱委任统兵将领……
一份份文书写完后,庾文君先挨份朱批,然后拿出梁王、大将军印鉴,用力盖上。
出兵之事就这么成了。
数日后,各地兵马火速赶来了平阳,邵慎在城北誓师,领取了部分军资,大举北上。
这个时候,邵勋刚刚赶至楼烦,击退了拓跋纥那,将其向西逼去。
留五千黄头军固守楼烦故城后,十二日,自领亲军、银枪军及五千黄头军计一万二千余人东行。
一路之上,他们遇到了部分鲜卑骑兵。
大军放慢了速度,但仍然坚定地向东前进。
三日后,义从军归建,还带来了诸部杂胡轻骑二千余,总兵力增长到了一万六千。
五月十八,羊肠仓外火光冲天,鲜卑人烧毁了这座早就没甚存粮的邸阁,向晋阳方向退去。
二十一日,主力大军抵达了晋阳城西,沿汾水扎营。
看着城头仍然高高飘扬的“刘”字将旗,邵勋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是真的担心青州人继续跑路,虽然晋阳丢不丢也不影响大局,因为他压根不信鲜卑人会留下来守此城。
这个时候,并州雷声大作,雨水又渐渐多了起来,一下就是好几天。
雷公助我!
第777章 金帐
这场雨下得邵勋很是纠结。
一方面可以极大抵消对方的骑兵优势,另一方面么,其实夏麦还没完全收获完毕,即便收完了,还要晾晒,对今年的粮食生产有影响。
另外,他有心理阴影了。
前年雨很大,去年则是“暴水”,今年即便赶不上去年,但搞不好也有大雨。
老天爷以前欠了并州无数场雨,现在短时间内一股脑还给你了,感动不感动?
邵勋所率大军抵达晋阳时,刘闰中已自上党带了三千骑抵达多日,并与鲜卑人交手数次。
呃,战果一般般,己方伤亡甚至还比对方大。到最后,不得不依托城池作战,且以遮护粮道为主。
但效果也是有的。
见到上党羯骑增援而至后,鲜卑人不敢在汾水附近肆无忌惮的放牧牲畜了。
他们将野地里剩余的最后一批粮食收走,把河岸边长得最好、最茂盛的牧草割草,然后将十多万头养得膘肥体壮的牲畜北撤,退到了更北面的阳曲三县。
邵勋将大军分成三部。
一部黄头军三千人据守羊肠仓,位于晋阳西北数十里外,不令鲜卑人西进,同时抽调驻守楼烦的黄头军一部二千人东行,在羊肠仓下的河谷中扎营。
一部黄头军二千人据守晋阳以西的蓝谷,既是防备鲜卑人潜入此地绕道晋阳后方,同时也有点震慑山里的杂胡部落的意味,因为蓝谷是进出晋阳以西丘陵牧场的一个豁口。
随军而来的诸部轻骑渡过汾水,至东岸屯驻。
主力步骑万余人开进晋阳城。
说起来,双方其实隔得不近……
“城中还有多少粮草?”甫一进城,邵勋便问道。
太原太守邵光、万胜军副督、大将军外兵掾刘灵侍立左右,邵光最先开口:“快没了,还余粮豆二万斛。”
这点粮食,也就够晋阳几千守军吃两个月的。
至于老百姓,城内其实没多少,他们的存粮甚至不如军中充裕。
真要被围上几个月,这些老百姓本身和他们家的存粮,都会一股脑下锅。
“岢岚被祸害得不轻。”邵勋沉默片刻,说道:“野地里的夏麦损失大半,牛羊亦被劫掠不少。粮草筹措最是不易,今利速战,不利久持。”
此番北上巡视,携带的粮草不过两月有余,这就耗去存粮大半。
镇抚边地部落时,收了杂畜三万,后来又让刘氏杀了一部分牲畜,而今还有些肉脯,但也撑不了太久,至多一两个月。
或曰河南、河北夏麦收获了,但转运到前线需要时间,最快都七月中了,搞不好要七月底、八月初。再者,去年河北大水,亏空得一塌糊涂,今年不可过分压榨——即便压榨,也得等到九月杂粮收获时节。
邵勋几乎都在打敌人牛羊的主意了。
“这雨下得,利弊参半。”邵勋又看向外头的连绵细雨,脸色阴晴不定。
院子内有很多举着雨伞、披着蓑衣的幕僚们走来走去,在亲兵的协助下,将各种办公用品、生活用品卸下。
军谋掾张宾、主簿袁能、记室督阳裕、参军裴湛、督护糜直、从事中郎韦辅等以及诸位舍人、小使,林林总总上百人,都住进了太守府内——邵光则搬到了晋阳自宅内办公。
“晋阳诸豪族如何?”亲军督黄正走了进来,给众人奉上茶水、点心,邵勋招呼二人一起坐下,问道。
“有两家不幸。”邵光说道:“阳曲郭氏无备,为鲜卑所迫,只余子弟数十人奔出,往投邬县郭敬。”
“什么不备?舍不得地里的粮食罢了。”刘灵撇了撇嘴,道:“都听到鲜卑骑兵过石岭的消息了,还心存侥幸,将部曲庄客都派了出去,抢割麦子,结果让鲜卑人冲了个正着,庄园也没了,几千男女沦为俘虏,不知被押哪去了。”
“哦?可是郭荣乡里?”邵勋问道。
“正是。”邵光叹息道:“阳曲太靠北了,郭家又善财难舍,以至于此。”
“还有哪家?”
“太原刘氏被灭族了。”邵光道:“刘家人少力孤,但又不像孙氏、令狐氏这么败落,犹豫不决,为鲜卑所破。”
令狐氏被刘琨杀了个七零八落,如今只剩大猫小猫两三只。
孙氏被刘曜重创过,也很惨,前阵子与上党刘氏联姻,稍稍缓过一口气。
“孙氏、令狐氏怎么了?”邵勋又问道。
“都躲到晋阳来了。”邵光回道:“我将其僮仆收入军中,协助守城,事罢后再发还。”
邵光这个太守也挺难当的,核心原因便是太原无人,连豪族都没多少人丁,更穷得叮当响,给大户派捐组建郡兵都困难重重。
“太原这个样子是不成的。”邵勋皱眉道:“若荒无人烟,日后怎么北伐代国?从河南转运粮草、征发役徒,委实代价太大。”
“大王,若逐退鲜卑,或可迁移人丁,开垦荒地。”邵光建议道:“太原、新兴二郡的地不差,十余年前石勒便在新兴耕战,收成不错,若迁民实郡,便可大展宏图了。”
“此事容后再议。”邵勋摆了摆手,说道:“眼下战事要紧,先把鲜卑人逐出太原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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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陉山,也称句注山、雁门山、陉岭。
山上有大小孔道多条,各有堡寨,组合在一起便是雁门关(句注塞)防御体系。
说实话,雁门关没有太行陉道好防,不是说山不够险要,而是孔道竟有十余条之多,让人咋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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