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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97节

  邺城告破,太弟已无处可去。

  西面是并州,东面是青州,北面是幽州,三面围攻。

  说实话,他真的只有南下洛阳一条路了。但这条路远远谈不上安全,万一司马越起了杀心,司马冏、司马乂就是太弟的前车之鉴。

  为今之计,只能寄希望于司马越要点脸,糜晃、邵勋也不是热衷钻营之辈,保住太弟一条性命。实在不行的话,就只有西奔长安,看看太宰司马颙能不能收留了。

  庾亮、徐朗则比较振奋。

  司马颖仓皇南下,天子还归洛阳,意味着东海王的全面获胜。

  作为幕府的一分子,他们都有光明的未来,没有比这更让人兴奋的了。

  至于王敦,则有些无所谓。

  他的家世,注定了不需要迎奉天子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

  有兄长在,坐等外放就是了。无论你有什么功劳,都休想和我争,除非东海王不需要兄长帮他妆点朝堂了。

  但这又怎么可能!

  没有名士、俊彦的朝堂,还能是朝堂吗?怕不是要被人耻笑。

  所以,他稳得很,今天只是想跟过来,看看热闹罢了。

  天子,也就那样了。

  机会来时,谁不能取而代之?

  就这样一路北行数日,很快抵达了壮丽的黄河之畔。

  “停步!”信使快马向南,大声命令道。

  “停步!等鼓声响起再行。”信使特意放慢了马速,沿途吩咐道。

  王敦冷哼了一声。

  这个邵勋,难道把这么多官员公卿当兵卒来治了么?

  你好大的脸。

  有心继续走,但前面的车马已经停下,王敦只能骂骂咧咧地下了车,打算看看怎么回事。

  糜晃、邵勋、王衍三人登上了渡口旁边的一个高坡。

  入目所见,大河两岸一片萧瑟,人迹全无。

  曾经兴盛无比的渡口,可能有阵日子没迎来商旅了。

  目力所及之处,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坞堡的轮廓。

  秋风之中,送来了断断续续的铃铛声,那是坞堡示警的声音,可能把他们这一行人当成贼匪一流了吧。

  官兵,有时候确实和贼匪差不多。

  脚步声传来,胡毋辅之气喘吁吁地登上了高坡,道:“信使来报,天子昨日在温县谒陵,今日启程出发,明后天便能过河。”

  “信使”自然是皇太弟的信使。

  邵勋回想起了半年多前的事情。那会的司马颖可谓意气风发,留五万兵戍守洛阳,自回邺城霸府,试图遥控朝政。

  平心而论,冀州确实是诸镇中实力最强的。

  一直到唐代,河北都是全国人口最多、最富庶的地方。

  清河绢天下闻名,被列为第一等丝绸。

  诗书传家乃至“书剑双美”的家族数不胜数。

  永济渠运河直通幽州,极大繁荣了商业。

  贝州大库存放着无数钱粮、甲仗,号为“天下北库”。

  但坐拥这么一个风水宝地,搞不好政治,还是会完蛋。

  司马颖好像吸取了司马伦、司马冏、司马乂的教训,因为他打赢后,很快离开洛阳,回了邺城。

  但又好像没吸取,因为他当了丞相、皇太弟,在邺城操控朝局,俨然众矢之的。

  不然的话,即便是同脉兄弟,司马越也不一定能说动司马虓、司马腾等人帮他。

  政治,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天子可有难处?”糜晃看向胡毋辅之,问道。

  现在大家都知道天子借钱吃饭的事了,了解了这一行人的状况。

  护兵百余,多为邺城败卒。

  宗王、大臣、家眷百余,这还是从邺城出逃时的人数。司马颖走后,邺城守军溃散,王浚大军攻来,一路烧杀抢掠,又有些后知后觉的宗王、大臣及邺府幕僚举家出逃,部分人汇入了天子逃难的队伍,现在已膨胀至大几百。

  天子借的三千钱,只够他和随从吃饭的,其他人得自己想办法。

  逃了这么久,日子应该很艰难了。

  这次胡毋辅之带了一些钱回去,也只能勉强救急而已。

  “天子……”胡毋辅之脸上现出不忍之色,道:“王浚已攻入邺城,士众暴掠,死者甚众。其人还遣乌桓酋帅羯朱率兵追击,至朝歌而返。天子走急,丧履。至温县谒陵时,还需借从者之履,唉!”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

  王浚是真不打算放过司马颖。攻占邺城后,还派乌桓骑兵追击,一路追到朝歌县。

  这个县位于汲郡,离邺城并不近。追出来这么远,他是真恨司马颖啊。

  或许,这就是司马颖决心出逃的主要原因。

  留在河北,一旦落入王浚手中,哪怕司马越不想杀他,王浚也不会给司马越面子,定然杀之而后快。

  另外,天子丧履这事也能从侧面印证王浚追击力度之大。

  鞋都跑掉了……

  “邵司马。”糜晃转过身来,道。

  “在。”

  “你即刻率兵过河,迎一下天子。”糜晃吩咐道:“我等在富平津布置仪仗、鼓吹,恭迎圣驾。”

  “诺。”邵勋没有犹豫,立刻应下了。

  糜晃这是老成持重之举,万一王浚第一次没追到,又派出兵马二次追击呢?特别是天子还在温县谒陵逗留了,难免王浚生出想法。

  要知道,司马腾、王浚只是应司空的邀请出兵,他们并非司空的手下,只是盟友而已。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何况王浚一个外人。

  司空是没有能力约束王浚的,只能建议。

  司马颖就罢了,天子一旦被王浚劫走,麻烦得很。

  邵勋没有耽搁,当场选了教导队及王国中军四幢兵计两千五百余人,顺着浮桥北上,直朝温县方向而去。

  ******

  风渐渐大了起来。

  无遮无挡的马车之上,天子司马衷拥着一层薄被,暗自神伤。

  好饿啊!

  洛阳现在应该有人舂米了吧?

  不,朕要吃髓饼!好些时日没吃到了,甚是想念。

  司马衷咽了口唾沫,够着头看向前路。

  “顾侍中。”他喊道。

  “臣在。”骑马伴于旁边的顾荣应道。

  “还有几日可至洛阳?”

  “最多三日。”顾荣答道。

  司马衷心下稍安,旋又问道:“洛阳——可还有如嵇侍中那般的忠臣?”

  顾荣沉默片刻,答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何忧也?”

  司马衷才不信呢。

  是谁朝御辇射箭?

  是谁让朕夜宿豆田,肚子饿得呱呱叫?

  是谁逼着朕乘舆冲锋,身中三箭?

  顾荣知道天子不信。

  这种事,连傻子都骗不了啊!

  好在圣上仁厚,不会追究他这明显的欺君之罪。

  “顾侍中。”司马衷又喊道。

  “臣在。”

  “饼还有吗?”

  “没了。”顾荣叹了口气,他也很饿啊。

  在温县的时候,有耆老送了些吃食过来,但也不够大家分的。

  太弟中庶子胡毋辅之带了些钱帛面圣,遂向邻近庄园买了些吃食,今早又吃完了。

  这会大家都饿着肚子呢……

  司马衷失望地垂下了头。

  他现在肚子饿,脚磨破了,还有些冷,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恨不得立刻飞到洛阳。纵然有什么事,也得先让朕填饱肚子再说。

  远处响起了密集的马蹄声。

  司马衷还没反应过来,顾荣已经脸色大变。

  随行的官员、公卿更是大哗,神色间多有不安。

  皇太弟司马颖从后边策马而前,大声问道:“哪来的骑兵?”

  “太弟勿忧,渡口那边过来的,应是洛阳军卒。”费立大声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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