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98节
司马颖点了点头,把心放回肚子里。
费立则带着数十骑上前,准备拦截询问。
此君是犍为南安人。
父费诗,诸葛亮逝世后,曾任蜀汉谏议大夫,后任晋巴西太守。
费立察孝廉入仕,担任成都国中尉,常伴司马颖身侧。
后出任成都县令、梁益宁三州都督,转了一圈后又回邺府。
马蹄声越来越近,费立也紧张了起来。
他眯着眼睛看向前方,手已经握住大戟。
而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叫:“那是朕的擎天保驾功臣!有金甲!”
费立愕然。
第100章 他好会啊!
已经恢复至二百骑的教导队在远处停了下来。
陈有根一声令下,留十人收拢马匹,其余人护着邵勋,往圣驾方向而去。
费立犹豫再三,问道:“来者何人?”
“东海国中尉司马邵勋,奉都督糜晃之命,迎谒天子。”邵勋大声回道。
费立下马,作揖道:“还请邵司马率众稍离,勿要惊扰了天子。”
邵勋脚步不停。
陈有根冷哼一声,带着十余名顶盔掼甲的壮士上前,一挤一撞,将费立及其手下赶到一边。
费立大怒,右手紧握刀柄,直欲噬人。
陈有根看都不看他,自有教导队儿郎上前,与费立对视。
一方无甲,器械不全。
一方身披铁铠,背负弩机,手持重剑。
费立终究没敢动手。
司马颖张了张嘴,想要斥责几句,被邵勋的目光一瞟,又闭上了嘴巴。
这个少年郎,曾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若发起疯来,这边不知有几人够他杀的。
“陛下。”及至车前,邵勋以头触地,大礼参拜。
司马衷鼻子嗅了嗅,喜道:“快快起身。卿何名耶?可带酒食?”
“臣名邵勋,正要侍奉陛下进食。”邵勋起身后,拍了拍手。
很快,便有教导队士卒开始从驮马背上解东西。
邵勋亲自动手,在草地上铺了一层毛毯,放下蒲团。
士卒们搬来几张小案几,又拿来食盒、食器。
司马衷下了马车,面露喜色。
“陛下巡狩日久,风餐露宿,且先用鸡汤。”邵勋拿出一个瓦罐,高举过首。
侍者接过瓦罐,想要先尝一尝。
司马衷出言阻止:“擎天保驾功臣,焉能害朕?”
天子虽然被人私下里称为傻子,但他分得清谁是忠臣,知道谁对他好。在这件事上,却要胜过不少人。
司马衷在蒲团上坐下后,接过侍者舀好的鸡汤,大口吞咽起来。
邵勋又拿出一个饭甑,道:“此乃新城稻所熬之粥。陛下离京日久,当思此物。”
新城在洛阳附近,曹魏时就以水稻种植出名。
曹丕就曾评价新城稻:“上风炊之,五里闻香。”
与新城稻齐名的是河内稻。
袁准在《招公子》中提到:“河内青稻,新城白粳,弱萁游梁,濡滑通芬。”
可见,洛阳周边还是有一定规模的水稻种植的,只不过价格偏高,普通人不易享用罢了。
司马衷一听,连忙放下鸡汤,催促侍者给他盛粥。
司马颖在一旁咽了口唾沫。
邵勋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又有教导队士卒从马鞍下解开包裹,取出胡饼,分给随驾众人。
胡饼干硬,难以下咽,但众人依然狼吞虎咽,纷纷道谢。
“此为鹅炙。”邵勋又道:“臣为陛下割炙,稍顷便可啖之。”
司马衷连连点头,赞叹不已。
邵勋就这样不紧不慢地侍奉饮食,十分恭敬。
到最后,甚至为天子倒了点酒。
司马衷一饮而尽,酒足饭饱之后,抓着邵勋的手,有些哽咽:“这么多臣子,唯邵卿前来迎奉。”
“陛下,都督糜晃、侍御史庾琛等人正在富平津恭迎圣驾。”邵勋回道。
司马衷想了想,记住了这两个人,道:“此皆忠臣也。朕还都之后,定有赏赐。”
说完,让侍从将其扶起,道:“这便回京吧。”
“臣遵旨。”邵勋说完,天刮起了一阵寒风,他立刻脱下披风,道:“寒风劲疾,陛下且披此假钟,以御风沙。”
司马衷愣愣接过,侍从连忙为其披上。
假钟就是披风、斗篷,因形如钟而得名。
因北人多骑马,假钟是一种非常常见的服饰,能防御风沙,又不妨碍行动,故穿用甚多。
在南方,假钟就不常见了,被视为一种非正式服饰。
南朝梁时,刘显将去寻阳,诸人约定送行。他拿出十匹丝帛,说饯行那天如果谁穿着奇特的衣服过来,这些丝帛就是他的了。
当天,周弘正着绿丝布裤,披绣假种(钟),轩昂而至,夺标取帛。
南北风貌之不同,可见一斑。
司马衷披上假钟之后,可能是心理作用,感觉暖和多了。
邵勋又至自己的战马旁,从留守军士那里取来马槊,至圣驾旁,道:“陛下,且容臣护驾前行。有臣在,定无贼人敢冲撞圣驾。”
司马衷眼睛红了。
有此忠臣,何愁天下不太平!
见天子默许了,邵勋又使了個眼色。
陈有根会意,趁着驭手没反应过来,抢先占了位置,为天子驾车。
“陛下,此为幢主陈有根,忠贞不二,勇冠三军。”邵勋介绍道。
“陈有根……”天子默念了一下,道:“有壮士驾车,邵卿护卫,朕无忧也。起驾吧。”
“诺。”陈有根应了一声,稳稳地驾起马车前行。
邵勋披甲执槊,步行护卫。
教导队士卒纷纷回到马上,聚拢过来,紧紧跟随。
伴驾的官员、公卿、宗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小小的中尉司马,好会啊!
天子对他印象极佳,众人也承了些人情,今天的风头几乎全让他一个人抢了。
有些消息灵通之人,联想到邵勋驱退张方,力保洛阳不失的事情,心中有数了,开始悄悄打听他的家世。
司马颖臭着一张脸,故意落在后面,但耳边依然传来一阵阵“聒噪”。
“邵勋年齿几何?门第几品?”
“其人可已婚配?”
“东海王可看重此人?”
“他若能当上郡国太守,便可为吾佳婿。”
诸如此类。
“太弟,寄人篱下之时,当隐忍为重。”费立悄悄靠了过来,低声说道。
司马颖缓缓点了点头,神色黯然。
仅仅一年之前,他出兵二十余万攻打洛阳。
彼时兵众迤逦而行,鼓声绵延百里。出师阵容之盛,百年未见。
这才过了一年,形势便急转直下。
邺城被王浚攻破,死者无算。
他则带着家人仓皇出奔,无处可之。
怎么会这样呢?
司马颖怀疑完人生,又抬头看向那个披甲执槊的军将。此人恰如旭日初升,前途无量,与自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世间之事,扑朔迷离,直让人难以适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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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追兵的情况下,一路走得还算顺遂。
十月初九清晨,圣驾过浮桥,至黄河南岸的富平津。
霎时间,渡口处鼓乐齐鸣,热闹非凡。
刚刚下车的天子又被感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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