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官家 第112节

　　看著张景宗等人走出殿门，赵祯捏了捏眉心，斜靠在榻上，心情有些复杂。

　　权力这个东西啊，就是只要稍稍有那么一丝缝隙，就会吸引来无数的人。

　　最初他只不过是给蓝继宗画了个大饼，后者就开始不断给他暗中传递各种消息，甚至，还变著法的，把自己的养子送过来。

　　如今，钱庄的消息传开之后，张景宗显然也回过味来了。

　　想起对方刚刚在殿中的表现，赵祯不由摇了摇头。

　　他可没有傻到，觉得自己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在这种宫中侍奉了几十年的大档面前，能够虎威一震，让对方纳头便拜。

　　所以，刚才发生的一切，算是半真半假，实际上是二者心照不宣的演了一场戏。

　　这出戏，是张景宗的投名状。

　　以他在宫中的身份地位，被赵祯的几句严厉斥责“吓’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本质上，就是在有意的表现出，对赵祯的敬畏和服从。

　　至于他的目的，也很简单。

　　交子钱庄的事，意味著一大笔财源收入，同时，更加意味著，赵祯在某一个方面，更加信任宦官，而并非朝臣。

　　这对于张景宗来说，是一次好机会。

　　这段时间下来，皇城司的职能，已经有了明显的扩张趋势，从原本以监察禁军不轨为主，到开始暗中关注朝臣的风向。

　　在宫中多年，张景宗很清楚这种变化，来源于赵祯这个小皇帝。

　　这次的交子钱庄，虽然刘娥没有交给皇城司来操持，但是，那更多的是因为，皇城司作为一支武装力量，若再参与到内宫财用当中，不符合制衡的基本原则。

　　可这么大的事，要是就站在干岸上看著，张景宗显然也不甘心、

　　所以，他便另辟径，想要从查察未来必然会出现的伪钞入手。

　　监察刺探，本就是皇城司的本职，这并不算是逾越，也不会引起什么误会。

　　唯一的问题是，皇城司的权限不够！

　　和明代的锦衣卫能够随意逮捕官员，奉旨审理重大案件不同，宋代的皇城司，其职能仅止于伺察公事，理论上来说，是没有任何的执法权的。

　　他们能做的，就是把打探到的消息禀告给皇帝，然后让皇帝交给开封府或者其他的衙门来进行处理。

　　事实上，这也是张景宗一直遮遮掩掩，不敢直说的原因。

　　钱庄发行的交子，是一种半法币性质的货币，以皇家信用作为背书，可以在实际流通当中获得法币的效力。

　　但是，它毕竟不是朝廷官方发行的货币，所以，理论上来说，伪造交子，只能算是民间的私人纠纷，上升不到私铸的程度上。

　　所以，开封府肯定是不会管的，也没有条文可依。

　　张景宗要钻的，就是这个空子。

　　正规的衙门管不了，但是，又不能就此放任伪交子泛滥，那么，由皇城司来出马，是最合适不过的。

　　所以，他真正想要的，是侦缉，抓捕，乃至是审理判决，一切和伪造交子的案件相关的权力。

　　一旦拿到这个，皇城司就能突破之前的职权限制，取得真正的执法权，进行新一轮的权力扩张。

　　也只有这个，才值得张景宗这样的人物，如此伏低做小，卑躬屈膝。

　　当然，赵祯猜测，这中间恐怕还有蓝继宗在背后推动。

　　张景宗肯定是知道了赵祯有意重用内宦，所以才敢冒这个险。

　　而事实上，他也的确赌对了。

　　就本心来说，赵祯对提升皇城司的权力这一点并不反对。

　　因为他知道，作为帝王，手里是要有一支，能够对官员形成震慑力的实质性力量的。

　　但是，至少眼下来说，他还不能答应张景宗。

　　动静太大了！

　　钱庄也就罢了，虽然交子的发行，会触碰到一些人的利益，可终归不会和土大夫阶层产生直接冲突。

　　可如果公开授予皇城司刑案上的司法权，那可就是朝野震动的大事了。

　　作为一个还没亲政的小皇帝，赵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

　　所以，他能做的，就是告诉张景宗，方向没错，但是，步子要小一点，能低调处理的，就低调处理。

　　在一定范围之内，就算是外朝有所非议，赵祯是会保他，保皇城司平安的。

　　这算是个无奈之下的权宜之举，但是，对目前的皇城司来说，应该大抵是足够用了。

　　念及于此，赵祯的心绪有些复杂。

　　他总算是明白，为什么明明是亲母子，而且权力最终肯定会完成过度，可历史上的那么多少帝和秉政太后之间，最后依然会走向对立的原因了。

　　作为皇帝，这种处处受制的感觉，实在是太不好受了。

　　暑意渐起，蒸腾人间，蝉鸣阵阵，在耳畔嗡响不止，更添了几分燥热之意。

　　赵祯不再苛求过高的防伪手段之后，江德明很快就拿出了新一版的交子，仍是以花押法为主，除此之外，还做了新的改进，一方面加强纸张的韧性，一方面，在交子上头，加上了十二位的数字编号。

　　眼下，阿拉伯数字还没有传入中国，但是，这种最基础的数字并不难，赵祯只说是在一本古书上看到的，花了几天的功夫，就将其教给了江德明送来的那十几名内侍。

　　于是，在内宫的一众大档竭力配合之下，交子钱庄的前期准备工作推进的很快，只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就差不多准备停当了。

　　紧接著，最后一步，就是该准备开张了。

　　不过，在此之前，赵祯还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见见自家的老丈人！

　　历史上，这个名叫陈寿的商人，连姓名都没有留下，只因为他捐了个子城使的官，而被称作陈子城，

　　其唯一值得被记下来的，就是他有这么一个女儿，曾得仁宗喜爱，差点被立为皇后。

　　至于他本人的能力品行，并无记载，

　　原本，赵祯是打算将他的交子铺直接收购过来，然后交给宫中内宦全权经营的。

　　但是，事不遂人愿，刘娥这么突发奇想，将陈熙春纳入了宫中，让陈子城成了皇亲，那么，再甩开他就不合适了。

　　别的不说，他哪怕就是挂个名在钱庄里头，那这钱庄的信誉度也会变高一些。

　　所以，他觉得有必要见一见这位老丈人。

　　如果说此人有些能力的话，那么，倒也不妨让他参与到钱庄的经营管理上来，毕竟，这算是自己的第一个外戚了，该给的好处还是要给一些的。

　　但要是他实在扶不起来，那就只能让他老老实实的当个傀儡了—”·

　　心中这般想著，外间张从训已然匆匆而来，拱手道。

　　“官家，人到了，正在殿外侯召。”

第137章 老丈人

　　听到张从训的禀告，赵祯抬起头来，却并没有急著叫人进来，而是问道。

　　“人是你带来的，觉得如何？”

　　闻言，张从训稍一，从怀中拿出两枚金锭，恭敬的放在了赵祯的面前，

　　道。

　　“回官家，这是他刚刚在宫外塞给臣的，不过，却没有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只是一再说，陈婕妤在宫中无依无靠，让臣在官家面前，替陈婕妤多多美言。”

　　于是，赵祯拿起面前的金锭，掂量了一下，不由笑道。

　　“此人出手倒是大方。”

　　这金锭份量可不轻，每个都少说得有二两重。

　　近段时间以来，为了筹备钱庄一事，赵祯让皇城司详细打探了京中的物价。

　　民间多用铜钱，黄金白银向来稀少，所以，也就导致金价很高，普通的金子都得换成铜钱都得一两十三四贯钱，更别提，成色这么好的足金锭。

　　保守估计，这两锭金子，至少值六七十贯。

　　开封城应该算是大宋物价最高的地方，但即便如此，如今城中的粮价，也不过一斗三十余文。

　　换句话说，光凭著这两锭金子，便足够平民百姓一家三口一年的生活所需了。

　　说著话，赵祯意味深长的看著一旁的张从训，道。

　　“你就这么拿给朕看，不怕朕斥责你收受贿赂？”

　　在御前侍奉也算有一段时间，张从训对赵祯的脾气，自然是有所了解的，当下拱了拱手，道。

　　“官家明鉴，您之前教导的话，臣一直铭记于心。”

　　“为宫中内臣，重在忠诚二字。”

　　“这金银财宝，臣收下，是因为官家准臣收，您若不准，臣自然半点不敢收受。”

　　“而且，臣的身家地位，都是官家给的，若非得官家倚重，谁又识得臣一个宦官是谁呢？”

　　“臣性愚钝，所行之事或有不妥，但官家仁慈，即便是臣真的犯了错，您也定会善加教导。”

　　“可若臣欺瞒官家，那才真的是有负圣恩，罪该万死。”

　　这话一出，赵祯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丝笑意，将面前的金锭往前推了推，道。

　　“你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收著吧，朕不贪你这两锭金子！”

　　于是，张从训也不推辞，拱手谢恩之后，便上前重新将金子端进了怀中，随后，又继续道。

　　“官家明鉴，据臣观察，这位陈子城，的确是一个长袖善舞之辈，之前派出去的，跟他有所接触的人，回来之后，都对他多加夸赞。”

　　“所以，恐怕恐怕不止是臣，这些日子他能接触到的宫中之人，他应该是都打点过了。”

　　闻言，赵祯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不过，却没有多说什么，只道。

　　“朕知道了，召他进来吧。”

　　是于是，张从训拱手退下，不多时，便带著一个四十多岁，穿著朴素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臣子城使陈寿，拜见官家！”

　　此人便是陈熙春的父亲，陈寿。

　　他早年经商，后来定居京城后，捐了一个子城使的官。

　　不过，说是官，但其实连品级都未列，严格意义上来说，只能算是胥吏，连穿戴官袍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