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官家 第37节
后者是肯定不能说的,可如若从前者当中选的话,那么,刘娥又何必问他?
果不其然,听了这话之后,刘娥并没有露出意外之色,而是稍一沉默,问道。
“王钦若如何?”
这话一出,赵祯顿时心中叹了口气。
果然如此……
王钦若,早年以进士科入仕,初任亳州推官。
从政绩上看,他称得上是一个全才,从地方税监,到三司郎官,当过安抚使,管过大理寺,负责过审刑院,也做过翰林学士。
不管是财税,军政,刑名,他都样样拿手。
但缺点就是,他和丁谓一样,极度媚上,毫无风骨气节。
当初泰山封禅一事,首倡之人就是王钦若,也因此,他和丁谓还有另外几个在此事中出力的大臣,被冠以‘五鬼’之名。
甚至于可以说,在巴结谄媚这件事情上,他比丁谓做的还要极端。
除了泰山封禅,赵恒之后大行天书祀封之事,王钦若也是冲在第一线,不断上奏要求在各地致祭。
可以说,在做佞臣这条道路上,王钦若是丁谓妥妥的前辈。
不过,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
虽然在谄媚上意这件事上,丁谓比不上王钦若,但是,在朝堂斗争这件事上,王钦若这道前浪,就是被丁谓这道后浪给拍死的。
说起这桩事,倒也颇有意思。
要知道,当初丁谓崛起时,寇准仍在中书为相,他对丁谓此人素来不喜,所以一直压著对方,二人也正是因此结怨。
后来,丁谓之所以能够顺利进入宰执行列,还是因为当时同样为相的王钦若的举荐和扶持。
也正因于此,二人在一段时间里,曾经结成同盟,一起对付寇准。
可丁谓的性子一向骄狂,身份不显的时候还好,等到他逐渐崛起,就开始渐渐的不把王钦若放在眼中。
于是,两人的关系开始恶化,从盟友变成了对手,最终王钦若在斗争中落败,被贬出京,以太常寺卿之职知濠州。
这场斗争十分复杂,外间多以为是丁谓骄狂,引起了王钦若的反感,所以二人的联盟破裂。
但是,在赵祯看来,其中缘由远非这么简单。
丁谓之所以一定要和王钦若反目,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王钦若挡了他的路。
当时朝中最大的两股势力,一股是支持东宫的寇准,一股就是亲近皇后的王钦若,丁谓等人。
之所以出现这种局面,是因为赵恒这个皇帝,秉持著异论相搅的原则故意为之,好居中平衡,轻松掌握大局。
这种状况下,王钦若和丁谓两个人的定位,其实是高度重合的。
他们都有扎实的政绩,恶劣的名声,都亲近皇后,都是靠谄媚上意扶摇直上。
不同的是,王钦若的资历更老,官位更高,谄媚的也更彻底。
只要有他在,那么,丁谓最多就只能做到执政的位置上,想要更进一步,几乎不可能。
因为皇帝不可能允许同一派系的人,将宰相之位全部把持,这不符合制衡的原则。
所以,扳倒王钦若,是丁谓上位的唯一选择。
这件事情,刘娥未必不知。
但是对于上位者来说,尤其是对于奉行异论相搅的大宋统治者来说,底下臣子们相互争斗,邀宠媚上,反而是好事。
在刘娥看来,这二人的胜败大抵并不重要,无非是谁斗赢了,她就用谁而已。
于是,沉吟片刻,赵祯开口道。
“大娘娘明鉴,王钦若乃是爹爹时的旧臣,才能自是极好的,只不过,此前天书祀封诸事,朝中对王钦若多有非议,若任首相,恐生事端,还请大娘娘斟酌。”
现阶段,直接干预宰执的任命,对于赵祯来说,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
但是,稍作评价还是可以的……
刘娥略微有些沉默,天书祀封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她当然是心知肚明。
这些年下来,朝中有不少大臣都对此表示了极力的反对。
就连刘娥自己,也早已经打算,将那些所谓的天书,跟著赵恒一起下葬,永不再提。
但是,天书可以埋进皇陵,可人却不能。
王钦若,丁谓,林特……这些曾经在朝中极力鼓动天书祀封的官员,在朝中的风评的确很差。
朝中大臣,从普通官员到谏官,中书宰执,其实都是瞧不上这些人的。
如果丁谓真的倒了,那么,她想到再提拔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的宰执大臣,恐怕就不容易了……
眼瞧著刘娥陷入了沉默,神情也开始略微有些变化,不再和刚刚一样愤怒无比,反而是略带犹豫。
这让赵祯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难不成到了如此地步,还要再让丁谓逃过一劫?
当下,他踌躇片刻,正思忖著该如何开口再劝,却见外间内侍再度走了进来,道。
“禀太后,官家,冯相公和王参政在外求见,称有要务急需上禀。”
邢中和的事情一出,中书宰执也必然意识到,是皇陵出事了。
这种情况下,他们不可能不趁机落井下石……如此也好,倒是省了他一番工夫。
于是,赵祯看向了刘娥。
“大娘娘,二位宰执联袂前来,想必的确有什么要事……”
见此状况,刘娥稍一踌躇,不过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道。
“既是如此,就让他们进来吧。”
于是,内侍退去,殿中宫女重新将珠帘垂下,没过多久,冯拯和王曾二人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殿门外……
第39章 不要小看任何人
“臣冯拯……”
“臣王曾……”
“参见太后,参见官家!”
承明殿中,珠帘微晃,其后隐有两道人影端坐,仿佛一如往常一般无事发生。
“平身。”
此刻,刘娥的语态已然恢复平静,问道。
“天色已晚,二位卿家联袂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于是,二人直起身子,冯拯率先开口道。
“太后明鉴,臣和王参政此来,是因先帝皇堂一事……”
这话一出,珠帘后的刘娥神色顿时冷了下来。
隔著微微晃动的珠帘,她的眼神缓缓打量著面前的两位宰执,心中一时间闪过了诸多猜想。
赵祯坐在她的身旁,最能感受到此刻刘娥周身泛起的一丝冷意。
当下,他心中不由暗道一声不好……
要知道,因为后继之人的问题,刘娥刚刚明显已经对是否罢黜丁谓有了犹疑。
现在冯拯和王曾二人又急匆匆的赶来,声称是为了皇堂一事。
这难免不让刘娥想到,这两位中书宰执,是否在时刻窥探著皇宫的动向。
可想而知的是,如果刘娥真的确信了这个猜测,那么,为了加强对于中书的控制,她只怕真的会对丁谓高举轻放了。
默默的捏紧了袖袍下的拳头,赵祯到底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原本的历史里,皇陵之事并没有这么早被揭露出来,冯拯和王曾也并不是在事情被揭露的第一时间就插手干预。
也就是说,这桩事情,因为赵祯的出手,已然偏离了原本的轨迹。
这种情况下,他记忆中的发展走向,就只能作为一个参考,而不能作为确定性的答案。
而且,中书在宫中安插人手,明显触及到了刘娥的权力敏感处。
所以,在之前已经召了邢中和的状况下,赵祯并不适合再继续插手,否则,他急于扳倒丁谓的迹象就过分明显了。
换而言之,如果他在这种敏感时候还继续干预的话。
那么轻则导致刘娥将此事视为政治斗争,最后变得更倾向于保下丁谓。
如果严重的话,恐怕会导致刘娥把这件事当成是,赵祯想通过扳倒丁谓,来侵夺她的权力。
若是这样,那赵祯可真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因此,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
不出意外的是,刘娥虽然脸色已然泛冷,但是,隔著帘子,她的声音只是略显诧异,问道。
“哦?皇堂出什么事了吗?”
于是,赵祯的目光也落在了帘外的二人身上,心情微微有些紧张。
随后,王曾从袖中拿出一份奏札,道。
“禀太后,禀官家,这是监察御史鞠咏刚刚呈递的奏札。”
“其中言道,京中近日有流言称,先帝皇堂有山石流水,乃绝地也,一时众议纷纷,以为此天意也,故而上奏,恳请朝廷彻查此事,严惩散布流言之人。”
说著话,王曾将奏札递到匆匆下来的内侍手中。
紧接著,冯拯也开口道。
“此奏半个时辰前送达政事堂,因涉山陵事,干系重大,臣等不敢擅专,本待山陵使归厅后商议再禀,不曾想丁相公进宫覆奏太后手书,迟迟未归。”
“随后,舍人来报,说丁相公在宫门外徘徊良久,故而臣等商议过后,由任参政留守政事堂,臣和王参政则带上奏札赶忙来寻丁相公。”
“但是到了宫外,才从侍卫口中得知,丁相公已然回府。”
“因天色已晚,再去丁相公府中恐耽搁了时间,故而,臣和王参政商议之后,只得先行请见入宫,还望太后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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