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120节
毁尸灭迹后,朱天寿洗了洗手,刚要将剩余文书一起撕碎了扔进沂水,然而刚刚触碰到那一摞信封,心中蓦然一动。
他复又跨上战马,向北狂奔数里,随后拐到了一条不起眼的山路中,寻到一个山窝窝,寻了一些柴草,点上篝火,借着火光,仔细将一封封文书拆开,眯着眼睛仔细阅读起来。
随着最后一封文书被扔进火堆中,朱天寿朱三郎复又有了定计,仿佛胸有成竹一般上了马,继续向沂水县飞奔而去。
第202章 沂水北向轻生死
一桶水被泼到了徒单章脸上,使他悠悠转醒。
他睁眼的时候,被火光闪了一下,使得他又下意识的将眼睛闭上,然后这位武兴军第一将就强制让自己睁大的眼睛。
待到徒单章看到身前几名汉人时,他猛然开始挣扎起来,但手脚根本动不得,只有一阵哗啦啦的铁链子声传来。
徒单章艰难的转动脑袋,将目光投向了正对面之人。
刘淮身上盔甲依旧没有卸下,暗红色的血迹遍布其上,凝固的血液将罩袍、束带、甲叶粘在了一起,等会儿想要卸甲甚至可能得用温水冲洗才行。
但他此时却不想管这些,而是对着面前被捆缚结实的大汉冷冷出言:“徒单章?”
徒单章咧开了嘴巴,吐出一口夹杂着口水与鲜血的浓痰,只不过由于两人相距太远,以至于浓痰直接落到了黄土地面上。
“飞虎贼!有种就杀了你爷爷!老子皱一下眉头就不算好汉!”
徒单章大吼出声。
看了一眼与黄土混合在一起的浓痰,刘淮有些无聊的扣了扣耳朵:“没想到,今天竟然能在这么多俘虏中听到一模一样的台词。
老章,放心,等会我问什么,你就会说什么。”
说着,刘淮不顾徒单章的喝骂,从马扎上站起,拉住那名唤作申龙子的亲卫。
“所有俘虏都交给你,我不想知道你怎么问的,但我要一个统一的结果。”刘淮拍着申龙子的肩膀:“分开之后,相同的问题问不同的人,直到最后的答案相同,天亮之前,我就要这些答案!晓得如何去做吗?”
申龙子脸上浮起一丝病态的笑容,却又立即说道:“统制郎君,不用公审吗?”
刘淮感到有些惊奇,同时有些欣慰,他没有想到在短短几十天的北伐之中,就能让法度规矩如此深入人心。
不过这也可以从侧面看出,北地百姓有多么渴望规矩,有多么渴望一个有秩序的世道,以至于就连类似约法三章这种简单规则都被自动遵守,且迅速深入人心。
刘淮解释道:“公审是战后的事情,现在还是战时,你有什么手段都可以用,当然,如果真的有金贼能把所有事情都倒出来,那你也得饶他一命,不得私刑,需要公审之后,再定生死。”
申龙子笑容愈发明显:“统制郎君放心,俺会给金贼好好松松骨头的。”
刘淮点头,直接放权给了对方。
他相信申龙子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这名亲卫是真真正正全家上下全都殒命于金人之手的死士。
他的身世甚至比庞如归还要惨,最起码庞如归虽然沦落为奴,却还是有些许兄弟姐妹的,但申龙子是真的一无所有,孑然一身了。
前几年他被魏胜领回来的时候,几乎疯癫,养了几年身体,只是一言不发锻炼武艺,此次北伐,申龙子也是积极分子之一。
这就是兵法中所说的死士,所以刘淮将拷打的任务交给申龙子,他是绝对不会有二话的,倒不如说他很期望这些女真俘虏能硬气一些,好让他能名正言顺的将这些金贼全都折磨致死。
刘淮没有管身后传来的哀嚎,迈着大步走进了伤兵营。
伤兵营是靠近沂水,处在军营的正中央位置,营中随军医师与充作护士的民夫来来往往,不断的有哀嚎与哭泣声传来,也不断有蒙着白布的尸首从帐篷中抬出,摆在营寨左侧的一大片空地上。
“损失惨重啊!”
张白鱼满手都是血,似乎刚刚替人包扎伤口,此时灰头土脸的从一顶帐篷中走出,脸上全是苦色。
“伤亡统计出来了吗?”刘淮沉声问道。
张白鱼脸色愈加发白:“统计出来了,全军躺下的共有二百零四人,其中阵亡七十二人,重伤一百三十二人。
这些重伤的最轻的也是伤筋动骨,最重的可能一会儿就会死。
轻伤者只是草草数了一遍,大约有一百多人,都无甚大碍。”
说话间,又有两个盖着白布的尸首被抬了出来,刘淮与张白鱼皆是难以言语,只是目送着军士将尸体摆放整齐。
张白鱼呆愣片刻继续说道:“重伤与死亡几乎都集中在甲骑营中,大郎,这一战几乎把甲骑营打残了。”
这种用重型兵刃互相绞肉的战斗几乎不会有轻伤,无论是身上挨了一下狠的,又或者干脆落马,都会在纷乱的战场中迅速失去生命。
这还是忠义军以优势兵力埋伏,而且还进行了一次出其不意的突袭,在先手上占了个便宜,竟然还付出了如此多的伤亡。
如果正面对决,那岂不是要打成个同归于尽的局面?
金国刮了整个北方的地皮,而养出的军队果真战力不凡。
当然,忠义军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所获得的收获也是惊人的。
六个谋克的精锐甲骑,除了跳了沂水、钻了山沟、逃出升天的少部分人,几乎全都被俘被杀,高级军官包括一个行军猛安,六个行军谋克,全都被包了饺子,一个都没逃出去!
从他们身上扒下来的六百领铠甲,几乎是修一修就能继续使用。
为女真正军所骑的雄壮战马,竟然还有四百多匹是完好的,而算上稍次一些的备马,刘淮这一次就收获了一千多匹战马。
至于兵器硬弓箭矢,还有女真人身上的金银珠宝,那更是散布整个战场,忠义军前军现在过于疲惫,以至于还没来的及清点。
可哪怕是收获了这么多,刘淮与张白鱼二人还是觉得亏了。
亏到姥姥家了!
万事万物,以人为本。
天底下哪有比人命还贵的东西?
如果能让那二百伤亡重新站起来,刘淮甚至可以把缴获全都扔进沂水里去给龙王爷当寿礼。
“不能这么打。”
刘淮望着那一片被白布覆盖的尸首,喃喃说道:“这次是我对于金军战力的估算失误,我会在接下来的军议中做出检讨。”
张白鱼闻言直接摇头:“不是大郎的错。总会有硬仗要打,总会有硬骨头要啃,总会死人的,不是咱们,就是忠义军其他兄弟。
金国是万里大国,总归有些说法,难道大郎还指望金国豪杰们全都把自己饿得脚步虚浮,让咱们砍吗?”
刘淮默然,良久之后才艰难开口:“我还可以做的更好,让他们死得少一些。”
张白鱼猛然回头,用血淋淋的手抓住刘淮的胳膊,有些失态的说道:“大郎,比起让我们少死人,你更应该想着如何让我们死得值得。难道你在这里颓然牢骚,就能改变这一切吗?难道你再自责,就能让这些死去的人活过来吗?
孤军北伐,没人想死,却是所有人都做好了死的准备。大郎,有朝一日甚至我也可能要冲进必死的战阵,答应我,到时候不要有任何犹豫,让我死得其所可好?”
刘淮看着张白鱼,一时间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203章 军情审问皆明白
两名军事主官用了片刻工夫发泄完情绪之后,还是得继续脚踏实地的干活。
王雄矣与庞如归也赶了过来,四人直接站着开了一个小型碰头会后,各自不顾疲累,火速行动起来。
其中庞如归要去南边前军大营处,督运盔甲粮草,并且将一部分民夫带过来。
王雄矣则是主持本营一切事务,维持秩序。
张白鱼要去整饬部队,从今日已经经历过一场大战,遭受重大伤亡的甲骑营中,整饬出一支可以迅速机动的队伍。
而刘淮的工作最为艰难,他要趁夜比对斩俘的口供,摸清楚沂水县甚至武兴军的具体情况。
这关系着接下来前军该要何去何从。
这件事的难处很容易理解。
如果武兴军有两万类似今日甲骑的正军,那忠义军全军都要集结,不计一切代价去争夺沂水县,堵死沂水与沭河通道,从而达到丘陵地带与金军作战,限制金军甲骑的目的。
因为金军战力与兵力如果强到一定的程度,那么围攻莒县的东平军开赵所部肯定没法指望,金军就可能遣一偏师走沭河通道,解救莒州知州完颜子晋的同时,侧击忠义军。
从金国正军的眼皮子底下攻城后就地防守,必然是艰难的血战,而且必然会对刚刚平定的沂州局势造成反复。
但到了彼时,所有人都没了多余选择,唯死战而已。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可刘淮觉得,金国已经开国这么多年,金军的战力应该无法保持如此之久。
而若是武兴军没这么多人,今日剿灭的六百甲骑就是顶尖战力,那么忠义军就可以在前军大营从容布置,堵住沂水通道的同时,派遣偏师去支援开赵围攻莒县。
事关何去何从乃至于整个山东局势的发展,不可以不慎重。
另外,武兴军主力什么时候抵达沂水县,也是一个大问题。
除此之外,还有武兴军各个行军猛安的性格怎样?各支千人队的战力如何?行军了多久?士气高不高昂?对于朝廷的命令都是什么态度?对于此战是个什么态度?是急是缓?是要急战还是要保守?周围还有没有友军作呼应?有的话是谁在哪里?
等等等等。
有些消息是从行军猛安到小兵辣子都知道的,比如武兴军的兵力与战力,可以轻易的比对出谁在说实话,谁在撒谎。
但有些消息就是特定几人才能知晓的了。
刘淮需要从许多半真半假的消息中,准确的找到正确的情报。
这是一件极其繁琐的工作。
“拿着这张纸,向刚刚那人再问一遍温敦浑玉的消息。”
“同一个人相同问题两次的答案却不同,去切掉他一根手指,再问他其他十个问题,最后再把这问题拿出来,再问他一遍。”
“跟这厮说,他的副手已经全招了,他再不说就把他手指头全剁下来。”
“让这两个人从对方口供中挑错,当面互相指认,谁挑出的错误多,谁就能活下来,另一个人要在他眼前斩首。”
“事情不是这么做的。胡十九,告诉申八郎,不要怕弄死任何人,他们既然反抗审讯,就说明他们依旧时敌人,对待敌人你还要手软吗?”
“耍花招?拖出去砍了,脑袋分三次砍,当着那几人的面去砍。”
“全招了?我不信,来个人抽这厮二十鞭子,然后将这五十个问题都打乱再问他一遍,若与上一次的答案不符合,一题就剁一截手指头!”
“有胡说的?哪些是胡说的?”
“你他娘的放屁,你是蒲里衍,五十夫长不知道一起来了多少人?你是没带眼睛还是没有耳朵?既然眼睛耳朵都没有,老子现在就给你卸下来!”
“你要想清楚,你不说,别人也会说。别人说了,他们就能活下来,你不说,你就得死。”
“视死如归是吧?”
“送他归西!”
这场残酷的审讯持续了将近三个时辰,到了丑时(凌晨一点),才将消息比对得差不多。
而在战场上俘虏的三百多金军已经死了将近一百人,而且这一百死者几乎是以零件的形式被抬出战俘营的。
饶是前军的军士都是见过大场面的精锐,然而战场厮杀与折磨俘虏毕竟两码事,除了少数人,其余军士脸色皆是不太好看。
申龙子就是那少数人,他的眼睛此时散发着莫名的光芒,满身皆是鲜血,却是连擦都不擦,就凑到了刘淮身前,在火把的照耀下拱手说道:“统制郎君,事情可办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