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21节
白肉就是人肉。
掌柜点头哈腰:“客官说笑了,我们这是正经客栈,是沂水天王寨所设,哪会有白肉。”
李铁枪还要再问,就听左前方一名深藏在灯影中的人说道:“大铁枪,南下一次莫非得了天大的富贵?怎地变的磨磨唧唧像个娘们。”
李铁枪翻了个白眼,转身将辛文远扶到那张桌子旁,对着刚刚说话那人说道:“义端,你个花和尚在这儿作甚?耿节度已经打到这里了?”
唤作义端的和尚把盖着脸的斗笠摘下,放到一旁,揉着眼睛说道:“当然是奉耿节度军令,外出公干了。”
见李铁枪还要问,义端一摆手,身上灰扑扑的袈裟扬起一阵尘土:“李三哥,洒家知道你想问啥,可洒家什么都不能说,有啥要问的,你当面去问耿节度,或者贾瑞那厮也成。”
“饭来喽!”就在这时,掌柜亲自端着两大碗麦饭快步走来:“小店偏僻,只有这些,请客官慢用。”
义端和尚只觉喷香扑鼻,抬高脖子望去,见上面还铺着一层腊肉与腌菜不由得有些恼怒:“掌柜的,洒家短你银钱了?咋当时咋不把这吃食与我端上来?”
辛文远嗤笑一声,也不说话,先端过李铁枪面前的麦饭扒拉了几口,随即又闷头吃起自己面前那碗来。
行走江湖,小心为上,虽然义端和尚已经吃过这里的饭食,可难保这两碗饭中就没有蒙汗药。
辛文远此时相当于一个废人,也只能发挥这点余热了。
掌柜缩了缩脖子,讪讪笑道:“兵荒马乱的,荤腥难得,只能用来招待道上相熟的好汉。大和尚也没说是耿大爷的人啊?要不现在给您补上?”
义端和尚更是不悦:“去去去,洒家早就吃饱了,若有好饭,明日再端上来!”
李铁枪还要再说话,却听门外道上又是一阵马蹄声,立马闭嘴。
大堂中又是寂静一片。
片刻后,大门再次被擂响,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从外面响起:“义端,出来吧!”
辛文远只觉得声音有些耳熟,刚刚从饭食中抬起头来,就被一股大力拽倒在地,下一瞬,腰刀与铁杖相互撞击所爆发出的火花瞬间迷了他的眼睛。
在大堂另一头的两名江湖人士也猛然掀翻桌子,拔出长刀。
掌柜与小二似乎已经见惯此等场景,连忙翻到柜台后面,缩起脖子瑟瑟发抖。
当当当当。
只是片刻间,李铁枪的腰刀就与义端和尚手中的铁杖猛烈对撞了四下。虽然李铁枪使的腰刀相比铁杖要更轻更快,将义端和尚压着打,可双手发麻却是免不了的。
趁着换气的工夫,李铁枪瞅准时机,用刀尖勾起凳子砸向义端和尚,同时拉着倒地不起的辛文远猛然向后撤去。
站稳脚跟后,李铁枪也是一阵后怕,刚才若不是见机快将辛文远拉倒在地,铁杖就会直接将辛文远的脑袋打得粉碎。
义端和尚将椅子砸到一边,抹着光头看了一眼依旧紧闭的大门,随后拖着铁杖与其余两名刀客围了上来,狞笑问道:“大铁枪,洒家究竟哪里露相了?”
李铁枪把辛文远向后一推,甩了甩有些麻木的双手,报以同样的狞笑:“三个人分两桌,外面却有三匹马,其中两匹是天平军的,如果俺问你,你们自己想好怎么分了吗?”
“单单这个纰漏?”义端和尚失笑问道。
“都是刀口上舔血的,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俺戒备了!”
一个刀客不耐烦的说道:“别废话了!先宰了他们,再对付门外的……”
话声未落,大门便轰然飞出,人臂粗的门栓直接断开,门板如同遭到攻城锤的撞击一般碎成数片。
第35章 醉里挑灯看剑
夏日熏风带着飞扬起来的尘土滚滚出门,木屑的气息与倾倒的油灯混合在一起,有一种难以言明的芬芳。
月光与烛光试图透过烟尘在大门会师,却被缓步走入的高大身影牢牢挡住。
来人大约二十岁出头,面如冠玉目如朗星,鼻若悬胆唇若涂脂,相貌英俊身材高大,身上穿着蓝色锦袍,头戴黑色幞头。若不是手中还拄着一柄双手重剑,身上穿着锁子轻甲,其人真就像出门郊游的公子哥一般。
尽管相貌极其出众,但比他相貌更鲜明的则是如寒冬般冷冽的气质,虽在夏日,却散发着阵阵凉意,令人望而生畏。
义端和尚原本想先杀掉李铁枪,再与接应的伙伴一起解决门外之人,却没想到这看似坚固的木门连片刻都抵挡不住就被整个踹飞了出去。
然而用余光看到滚到脚边足足有一寸厚的门板碎片时,他才恍然意识到,并不是木门不结实,而是门外之人力气太大了。
他的力气太大了。
义端和尚浑身剧烈颤抖了一下,猛然从记忆中翻出此人的绰号。
‘大青兕’!
直到这时,义端和尚才明白世上只有取错的名字,却从没有取错的绰号。
“长久以来只道其温文尔雅,竟然忘了他还是只暴怒的犀牛了吗?”义端和尚第一次产生了后悔的情绪。
来人却不顾义端和尚的百转心思,他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对方,随即从腰间口袋中摸出一块碎银子,轻轻摆在柜台上,对其后的掌柜与小二温言说道:“店家,这是给你们的赔偿,现在先去到外面躲一下,此间事,很快就能了结。”
掌柜与小二慌忙点头,却是连银子都不敢拿,慌忙从门口跑了出去。
青年微微侧身,一手拄着双手重剑,一手抚在柜台上,对着屋内众人点头示意:“大铁枪,文远。还有……义端。你们是如何凑到一起的?”
“辛……辛弃疾!”
义端和尚向后退了半步,咬紧牙关强自压抑着恐惧带来的颤抖,使得呼唤对方名字的声音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
“这厮不过是一人而已,并肩子杀了!”
两名刀客却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畏惧,同时挥舞长刀,从左右夹击而来,想要先下手为强。
辛弃疾拄着双手重剑一动不动,仿佛被吓傻了一般,直到两名刀客欺近两步之内,才将双手重剑猛然上撩,卷起风尘,发出呼啸怪声,狠狠撞在两把长刀之上。
两名刀客只是寻常绿林好手,哪里见过真正统军大将的手段,长刀根本拿捏不住,脱手飞出。
双手重剑的剑尖在空中停留一瞬,又沿着上撩的弧线返了回去。
重剑在辛弃疾手中犹如稻草,剑刃如同切豆腐一般,将右侧刀客的脑袋连带着半拉肩膀切了下来,余势未消的划开左侧刀客的胸膛。
伴随着重物落地及血液喷流声,惨叫突兀响起,又突然变小,直至消失。
义端和尚刚刚拖着铁杖向前一步,想要进行夹击,却见自己拉拢而来的刀客死得如此干脆,就立即停住了脚步。
豆大的汗珠划过了他的光头,流进了眼睛,让他一时间不知道眼睛中将要流出的是刚刚流进的汗水,还是悔恨的泪水。
辛弃疾甩了甩重剑上的血渍,再次将其杵在地上,状若随意的说道:“义端,说说吧。你吃不了行伍的苦,逃跑也罢,落草也罢,投金也罢,我都能理解,可你为什么还要偷走大印?”
义端和尚用大袖子擦了下光头上的汗水,嘴角扯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怎么也得有个晋身之阶,否则到了金人那里,连条狗都不会正眼看我。”
李铁枪惊讶莫名,看向义端和尚的眼神中出现了十足的厌恶。
义端和尚只有些许枪棒本事,其余简直一塌糊涂,平日里偷鸡摸狗,动辄喝得酩酊大醉。其人至今没有被耿京开革除军,全靠辛弃疾护着。
而辛弃疾是为军中掌书记,负责掌管天平军印信,义端和尚偷走大印,简直就是将自己的恩主陷于死地!
所谓“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
此看守者之过!
对于李铁枪这种绿林好汉来说,犯了军法还在其次,失了义气才是大事!
辛弃疾眼中闪过失望与悲悯,嘴唇蠕动片刻,终于懒得再与对方废话,只是伸出手:“拿来!”
义端和尚从怀中掏出一枚拳头大小的铜印,举起示意:“能买条命吗?”
说罢,也不待辛弃疾回答,他将铜印当作暗器,猛然向前掷去。
辛弃疾抬起左手,稳稳接住。
义端和尚却没有趁机发动攻势,而是拖着铁杖,向后门跑去。
李铁枪待要去追,却听辛弃疾出言阻止:“李三哥,护好我家兄弟。”
说罢,辛弃疾左手攥着铜印,右手握起重剑,向着义端和尚扑去。
义端和尚却根本不是想要逃跑,这种时候将后背露给敌人就是找死,他也在江湖中厮混过,这浅显的道理还是懂的。
他见辛弃疾单手持重剑追来,猛然逃跑的脚步,虎吼一声腾跃拧身甩起铁杖,借着全身的力量,向着辛弃疾的脑袋猛然砸下。
辛弃疾突遇变故却脚步未停,重剑轻轻一拨,将铁杖杖头拨开。
铁杖重重的砸在地面上,将青砖砸得粉碎。
两人错身而过,义端和尚心中大叫不好,待要俯身翻滚,就觉得背心一阵刺痛,全身的力气随之消散,手中铁杖也拿捏不稳,当啷一声落地。
义端和尚艰难回头,却见辛弃疾竟然用双手重剑使出了轻灵的单手剑法,反手持握,头也不回的向后刺出,分毫不差的刺穿了自己的后心。
“你……你!”义端和尚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顺着后心伤口流出,站立不住,瘫坐在地,鲜血从口中涌出,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辛弃疾抽出重剑,捏了个莲花法印,为曾经的好友,如今的仇敌送行:“善男子,汝于来世,当得作佛。”
义端和尚瘫坐于地,费尽力气让双手合十,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就此低头死去。
良久之后,辛弃疾才重重叹气,扶起一副完好的桌椅,坐下后向李铁枪询问:“你们不是去南边朝见天子吗?为何在此地。”
此话一出,李铁枪与辛文远都是一副苦笑。
“说来话长……”
第36章 万里功名莫放休
绍兴三十一年七月十八日。
北伐正式开始。
在后世的史书中会记载,在这一日龙飞九五入天,白虎奔驰于野,禾生双穗,地出甘泉,仙鹤当空飞翔,神龟负图而出。
北伐军将士众志成城,人人如龙,金国数十万大军在他们面前犹如土鸡瓦狗云云。
然而真正的历史不是这样,正如同人生出现重大转折的时候不会蹦出一个限时选项,历史车轮滚滚向前时也不会有雄壮激昂的背景音乐。
那只是一个普通的晴天而已。
但在今后数十年,乃至数百年,一千年,无数人对这一天津津乐道。
无数文人墨客为这一天编写演义,撰写诗词。
无数历史学家不断翻阅着笔记、墓碑、官方史书、私人书信等史料,试图将这一天拼凑完整。
而古典时代的中国史,也在这一天被分为两截。
在这一天之前,是自绍兴议和以来长达二十年的和平,是自靖康之变以来长达三十年的屈辱,是自唐朝覆灭以来长达二百五十三年的大分裂时代。
在这一天之后,是金戈铁马,是豪杰竞死,是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是全新的时代。
但在刘淮看来,这一天确实只是普通的晴天。
唯一值得记忆的画面就是,在这一天朝阳初升时,魏胜站在城头,在金灿灿的阳光中回身对刘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