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226节
当然,这只是对金军最差的情况,这种情况发生的前提是宋朝即使在被金国大军渡过长江的情况下,也能头脑清醒的进行全力反击。
事实上呢?
长江防线不只是南朝最后一道天险,更是心理防线。如果说打穿两淮防线是将尖刀刺破了大肥猪的肚皮,让它不顾一切的挣扎起来,那么渡江就是把尖刀捅进了心脏,挣扎的再激烈,也是秋后的蚂蚱蹦不长了。
完颜亮都怀疑,凭着赵构那货色的胆量,当金军攻占建康后,差不多就得慌不择路逃窜了。
当然也不能一味的狂飙猛进,若是完好无损的刘锜所部从淮南东路拼了命来断渡江部队的后路,说不定大金皇帝连带着东路大军就会一起折在江南。
那就搞笑了。
所以这就成了矛盾,若是想要渡江,则必须要抢占桥头堡,同时要清扫后路,夹击打垮刘锜与李显忠,最不济也要将他们赶过长江。
可这一切都需要时间,阿里刮必须在孤立无援的状态下挺到主力部队的到来。
可惜阿里刮并没有撑住。
苏保衡火速分兵来援是一场军事冒险,是服从大战略的行为,不应该被任何人指责。可若是大军无法渡江,金国水军就相当被李宝与李道堵在了长江中间,中间还有建康水军张广那个废物。
若是金军水军被消灭了,那想要渡过长江就更是痴人说梦!
李通等朝中相公也就罢了,参与军议的三名行军万户,完颜阿邻、完颜元宜、韩棠表情一时阴晴不定。
只有完颜亮与身侧侍立的殿前司都点检大怀忠面色不变。
“徒单贞那边如何了?”
即便是刚刚离开,知道徒单贞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能啃下扬州,但完颜亮还是怀着万一的心态询问起来。
完颜元宜摇头:“陛下,刘锜不是凡人,他既然决死,就不是徒单贞能轻易撼动的了。”
正如完颜元宜所说的那样,老将刘錡,这个旧时代的残党已经决定死在瓜洲渡了。即使徒单贞的统帅能力再强,蒲察世杰再能打,一时半会儿也绝对啃不动这块硬骨头。
僵持住了。
完颜亮皱眉思索。
此时能随驾攻入两淮的七个万户都是金军最精锐的力量,而能跟着完颜亮一起行动的,更是精锐中的精锐。
完颜阿邻、完颜元宜、韩棠这三人都是宿将,也是可以依靠的心腹。
这三个万户,再加上数量高达三千人的合扎猛安,在陆战上几乎是无敌的存在。此时却有力使不出,只能被阻挡在大江以西。
宋军不可怕,天险也不可怕,可长江天险加上悍不惧死的宋军就麻烦了。
“水军能将李道那厮拼掉吗?”完颜元宜开口问道。
“仅靠水军,很难。大金水军有三大劣势,一是处在下游,大江的水流在帮他们;二是不熟悉水文,不知哪有暗礁漩涡;三是训练时间太短,远不如那些自幼生长在江中之人。”苏保衡沉声回答道。
“陛下给了你十年,你竟然说时间太短?”完颜阿邻冷笑说道。
“南人可是从千年前吴越时就开始操舟了。”苏保衡也不惯着完颜阿邻,直接怼了回去。
“你……”
“若水军将宋人从江上逼走,俺们趁机架设浮桥,强渡采石矶,如何?”一直没说话的韩棠打断了两人的争执,伸手在沙盘上将代表金军船队的小船向南移动,渡过采石矶渡口,向着上游压去,把代表李道部的小船逼退,抬头向苏保衡问道:“只要让我军三四千人渡过,俺亲自带队,把那边的宋军杀个一干二净!”
“不可。”苏保衡摇头道:“不说对面那些山东贼军是正面覆灭了蒙恬镇国,并与我水军部众对攻的强军,你该如何用三四千人覆灭他们,就说一点……”
“若是上游放下火船,在如此狭短水域之中,大金船队无法可躲。届时不止连营之火将所有的船烧得一干二净,浮桥也是绝对保不住的。你那渡河的三四千人难道是铁打的吗?”
“如此说来也就是全线困顿,跟咱们庙算时差不多。”完颜亮语出惊人:“只不过庙算是在两淮全线困顿,现在来到大江边,已是天幸了。”
“此次冒险,是俺下的令,这过错自然也是俺背。”完颜亮看向完颜阿邻:“也只能是俺背。”
完颜阿邻赶紧拱手连说不敢。
这些高层都知道,按照左丞纥石烈良弼给出的战略,这次南征的目标,上限是灭亡宋国,而下限则是能稳稳吞下荆襄!
包括水军的其余三路大军全是佯攻,目标就是为了给仆散忠义拉扯出战略空间。
而完颜亮以堂堂皇帝之尊,不止亲自上阵放烟雾弹,更是将三个合扎猛安中的两个送到仆散忠义帐下听令,誓要在宋军的襄樊防线打开口子。
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战略都是动态的,谁都没想到,仆散忠义还在慢慢啃襄樊防线的时候,完颜亮就已经打穿了宋国的两淮防线。
“可既得陇复望蜀,都到了此地,若说俺没有多想,谁也不会信。”完颜亮自嘲一声说道:“苏卿,你是谋国老臣,可有一二教我?最不济,想个法子把水军救出去。”
“水军不需要救,在灭国之机面前,水军全军的性命算什么?老臣的性命算什么?”苏保衡缓缓的说着虎狼之语:“只要能消灭阻拦的宋军,就算我等死光,陛下自然也能率军渡江,一统天下。”
“至于破局,老臣有两个法子,一则急,一则缓。”苏保衡没有给别人插嘴的机会。
“急如何?缓又如何?”完颜亮问道。
“急就是全军休整一日后,明日全军渡河。老臣亲率二百大小船只与李道缠斗,剩余一百大船全力强渡长江,一日之内将三万正军与两万签军全部送过去。”苏保衡沉声说道:“至于渡江之后该如何,想必就不用老臣赘言了。”
“届时水军如何?”完颜元宜沉着脸问道。
“谁晓得呢?八成会全军覆没。”苏保衡坦然以对。
“趁对岸军力还未形成大队之机,以三个万户全力突破,屠灭宋军采石矶渡口,随后直插宋国腹地也好,向东攻下建康,配合徒单贞前后包夹刘锜也罢。甚至可以直取临安。当真是一招妙棋。”完颜元宜指着舆图点头说道:“而且现在时机也是正好,再过两天,李显忠要带着大军到采石了。”
“可是苏尚书,若是只有我等也就罢了,这个险我愿意冒。可陛下在此,你难道让陛下冒着被阻断后路,崩于江南的风险行此事吗?”完颜元宜须发皆张,戟指苏保衡大骂:“你这老匹夫简直居心叵测!”
“若要急,当然就会险,完颜尚书,你也是知兵之人,不会连这都不明白吧?”苏保衡坦然以对。
“但……”
“好了……”完颜亮阻止了争执,扭头对苏保衡说道:“俺想当霍去病,也相信俺能胜任。可俺毕竟是皇帝,一身安危牵动社稷,容不得俺恣意,说一说另一个办法吧。”
“喏!”苏保衡行了一礼,继续说道:“稳妥办法是首先设法吃掉李道。没了水军制约,我大金水军自然能护住渡河之路。”
“刚才不是说不是李道的对手吗?而且尚书还说了一堆劣势。”完颜阿邻冷笑道。
“所以老臣需要陆上大军协助。”苏保衡一点也不在意刚才与完颜阿邻起的冲突,对完颜亮诚恳说道。
“怎么协助?”完颜亮沉声以对。
“大江上游西岸肯定有港口在宋军手中。”苏保衡指了指舆图上裕溪口左近:“从陆上将其拿下来,最起码大江西侧对于大金水军要是安全的。”
“其后遮蔽宋军视听,扫荡周围,老臣再从此地出兵打李道个措手不及。”
完颜亮盯着苏保衡所指的地方,心中急转,已经知道苏保衡所说的意思,不由得一笑,说道:“移特辇,咱们与乌者的约期还有几日。”
乌者指的就是仆散忠义,他女真名字叫做仆散乌者。
“一个月。”完颜元宜回答道。
这是仆散忠义攻下襄樊两城的期限,若是过了这段时间还攻不下来,就得做好准备慢慢啃了,后勤方面也会有些吃力。而战略计划可能都得重新设定。
“韩棠。”完颜亮用大手将刚才苏保衡所画的位置又指了一圈:“你本部一万大军,再给你一万签军,扫荡遮蔽这一块地域,需要多久?”
韩棠看了裕溪口周围的城池,心中算了算说道:“五日即可。”
“苏卿,你完成所有准备,需要多久?”完颜亮问道。
“将其余签军让老臣调用,征发民夫,短则十五日,长则二十日。”苏保衡回答道。
“好,那就二十日。”完颜亮起身点头,站在沙盘前说道:“万里车书一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
“各自努力吧,此次必要一举灭宋,统一天下!”完颜亮一巴掌拍在舆图,目光炯炯,环视几名万户,沉声说道。
“得令!”
第359章 主和主战复主守
十一月十三日,此时忠义大军的辎重官,也是前任的楚州通判徐宗偃亲身来到虞允文身前,以作交接。
“虞储相。”
“徐二郎,如何这么憔悴了?”案几之后,虞允文上下打量了徐宗偃几眼:“即便是舟车劳顿,终究不止于此吧。”
徐宗偃此时更加消瘦了,虽然到不了形销骨立的程度,却也是脸颊深陷,满脸风霜,闻言拱手说道:“为一方守臣不能守卫国土,将百姓置于金贼铁蹄之下,我万死难辞其咎,仅仅消瘦一些不算什么。”
“唉……”虞允文长叹一声,复又沉默片刻之后方才说道:“这倒也不怪你,淮东大军一撤,楚州的确无法坚守,你已经做到了最好了。朝中自会有嘉奖的,若你在靖难大军中受了委屈,又不愿回朝,那不妨来老夫帐下听令,老夫这里确实缺人手。”
徐宗偃也不是在朝中毫无根底之人,而且若是他地的通判,还真有可能是贪财恋权的废物。但楚州作为宋金前线,一般二世祖还真的不敢去主政做事。
他终究是有些能力的。
而提拔徐宗偃与推荐虞允文作参谋军事的朝中大佬是同一个人,都是当今的右相陈康伯。
有这一层关系在,虞允文与徐宗偃在政治上天然亲近。
也因此,虞允文方才有此言,也不怕刘淮不放人。
但徐宗偃却是缓缓摇头,对着虞允文说道:“我现在身为靖难大军辎重官,身负重任,不能脱身的。”
虞允文直视徐宗偃的双眼:“徐二郎,以你的身份,在军中当辎重官确实太屈才了。”
这是委婉的说法,以虞允文的聪明才智,如何会想不到徐宗偃在山东义军中会受到何等挤兑?
作为楚州的主政之一,徐宗偃的责任就是联络山东中原义军,以往宋国对山东义军的帮助极其稀少,现在山东义军自行壮大后南下来助宋抗金。而徐宗偃却惶惶如丧家之犬,不被嘲讽两句就怪了。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尤其东海出身的义军,依旧对去年楚州见死不救耿耿于怀,即便有刘淮的威望在这里,不会有人直接杀了徐宗偃,但冷言冷语却是少不了的。
听罢此言,徐宗偃依旧是摇头,并且将几封请调钱粮辎重的文书递给了虞允文。
虞允文接过文书,依旧追问:“徐二郎,你莫非有赎罪的心理?”
徐宗偃终于叹气,正色说道:“有一些,却不是主要的。虞储相,在蓝府君在殉国之后,我突然就想明白一事。”
“天下事到了如此地步,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官家错了,陈相公错了,蓝府君错了,我也错了,所有人都错了。反而是魏胜魏大刀这个从头到尾都对金贼喊打喊杀的武夫才是对的。”
“有些仗是躲不了的,是必须要打的,而且不能取巧,得用人命往里面填。”
“今天咱们不打,那咱们的子孙就要打。这血咱们不流,咱们的子孙就要成倍的流。”
“总想着苟和,苟和了二十年,苟和出什么结果了呢?二十年后,金贼秣兵历马,又打过来了。如果现在大宋依旧是只想守住江南,与金贼和谈的话,那么再过二十年,咱们的子孙难道还要在江南抗金吗?”
“也因此,哪怕正面受辱,哪怕遭到唾弃,我也要待在靖难大军中。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只有魏大刀与刘大郎能真正打出去收复失地之人。如果真的犹如陈相公所言作偏安一隅,二十年后,我如同虞储相这般年纪,即便是想要拿刀与金贼决死,也不可得了!”
似乎这番话已经在徐宗偃胸中酝酿了许久,竟然一口气全都说了出来,让虞允文一时间默然。
作为政治斗争的高手,虞允文自然知道为什么徐宗偃要说自家举主陈康伯的不是。
原因很简单,陈康伯虽然此时是主战派,原因却是金军已经打到了眼前,不得不主战。
如同汤思退那种金军在家门口还要主和的行为,一般都可以算作投降了。
但如果论政治光谱,陈康伯乃是不折不扣的主守派。
主守派的主张是关起门来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但金国要打过来,我还是要奋起反抗的。
至于失地,我反正收复不了,我看你们也全都够呛,还是交给后人的智慧吧。
自建炎南渡以来,持此等政治姿态的士大夫简直不要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