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261节
也因此,当陈如晦、蓝君皓、龚二川三人亲自押着吕元化抵达中军大帐的时候,包括刘淮在内的靖难大军诸将纷纷起身迎接,以示尊重。
原本这三人还因为等待太久还有些恼怒,此时见到如此情景,反而在激动之余,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末将参见都统!”
三人拱手行礼之时,原本已经认命的伪军头子吕元化迅速挣扎起来。
这厮剃了光头,留着辫发,浑身被五花大绑,嘴里还被塞着一块破布,堪称狼狈至极。然而他此时却是双目赤红,望着刘淮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扯开那块破布,让他说话。”
刘淮见状,直接冷然出言。
破布被扯下,吕元化咳嗦了几声,对身侧的蓝君皓怒骂道:“你看看你投靠的都统,毛都还没有长齐,可以托付什么大事?你在此作乱,不仅仅是害苦了东关百姓,更是害了你自己!”
“放肆!”
听到有人侮辱刘淮,当即就有军官扶刀上前,厉声呵斥。
刘淮摆了摆手,让部下退下,随后望着愤愤然的吕元化,淡淡的问了一句:“吕元化,你可知死?”
“我护住乡梓,又有何错?!”吕元化被押成土飞机的造型,脑袋却奋力抬起,恶狠狠的望向刘淮:“你这厮睁大眼睛在四周望望,哪里不是被拷掠一空?哪里不是血流成河?只有东关因我见机早而得到保全!我保存乡亲百姓,这也算是错处吗?!”
“那巢县呢!俺们巢县人都是该死鬼?都应该受着金贼的屠刀?”龚二川破口大骂。
“巢县之难关我何事?庐州大战是我败的阵吗?水军的舰船是我烧的吗?”吕元化愈加愤怒,怒喷蓝、龚二人:“王权小人,盛新懦夫,你不去怪他们,来责难于我吗?!”
“你们巢县已经完了,何苦将东关也拖下水!全完了,这下全完了,金军挥师再来,东关……东关……”说到这里,吕元化已经带上了哭腔。
“大宋天军已至……”蓝君皓反驳道。
“狗屁的大宋天军,睁大你的狗眼看看,宋军中哪来的这么多北人?”吕元化咬牙切齿说到:“退一万步来讲,若真的宋军大胜收复失地,金贼的败军呢?天军两只脚竟然比金贼四个蹄子跑得快?做梦呢吧!”
吕元化果真聪明,他迅速就意识到靖难大军来历有些问题,也迅速意识到,屯驻在和州的那一大坨金军必然没有被解决掉。
刘淮出言解释:“今日,李道李统制在江上决死,为我靖难大军吸引金贼兵马,而我则率精兵七千渡江,来截断金贼后路。”
“哈哈哈……”吕元化愣了愣,突然开始大笑出声,直到眼泪都笑出来都没停:“盛新啊盛新,你看看李统制,你再看看你,窝囊废!懦夫!”
“若是你带着我们纵横巢湖死扛到底,巢县不会丢,东关也不会丢,金贼根本到不了大江上,我也不用变成这种人不人鬼不鬼,被至亲兄弟擒住,遗臭万年的下场。”吕元化愤怒嘶吼:“你他娘的咋就烧船逃了呢?!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兀那汉子,你若是回江南,见到了巢湖水军统制盛新,你且替我问他一句,死真的那么可怕吗!他活到现在有意思吗?!”吕元化切齿出血,目眦欲裂。
“巢湖水军统制盛新,知耻后勇,在与金贼争夺采石矶江心洲战斗中,独守浮桥桥头,身中数箭战死,跌入大江中,尸骨无存。”刘淮将盛新最后的战斗过程简略对吕元化讲述了一下。
三名巢湖水军的军官一时无言。
吕元化也停止了挣扎,平静了下来,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也罢,盛统制用血洗刷了自己的错处,到了下面,我也没法再骂他两句。”吕元化垂下了脑袋:“两位弟兄,还有老陈,我不怪你们,因为终究是我走错了路。你们既然走到正道上,千万要以我为戒。若将来事有不谐,惟死而已!”
蓝君皓目光复杂,龚二川却是直肠子,直接向刘淮求情道:“太尉,不如将吕元化贬为一排头兵,让他与金贼血战……”
“莫要说了,我杀掉了抗金义民,杀掉了县丞县尉,若是我能活,如何对得起他们?”吕元化摇了摇头:“若两位兄弟有心,将我的头发与我葬在一起,我不想用这幅蛮夷样子去见列祖列宗。”
蓝君皓点了点头。
“太尉,你是有本事的人,听我一句劝,东关是淮西锁钥,自西南巢湖南侧到东北的全椒二百里之间全是山地,只有这一条道可供大军通过。淮南西路最为富庶的庐州若想为和州输送粮草,若不想绕行三四百里,就必须走裕溪,就必然会过东关!”
这个时代,含山到巢县的道路并不是那么通畅,途中丘陵不断,走个数千人还可以,数万大军想通过这四十里的山路必然会付出大量的非战斗减员,尤其金军中骑兵为多,走这条路就是自讨苦吃。
最为通畅的道路正是吕元化所说的沿着裕溪自东关至巢县的一线。
“所以太尉,东关可是万万不可弃的!”吕元化满脸哀求。
这名降将一步错步步错,荣誉丧尽众叛亲离,他在死之前也只有这么一个要求了。
若不能听刘淮一声保证,吕元化死也不会瞑目的。
“既然我来了,就不会再让东关百姓丧于敌手!”刘淮斩钉截铁的说道。
“好……好……”吕元化咧开大嘴,嘿嘿惨笑:“太尉,东关原本有两个谋克驻守,你可想知道那一个半谋克的金贼去往何方了吗?”
“你刚才已经告知于我了。”刘淮淡然以对。
吕元化一愣,随后笑着说道:“太尉当真聪明,我虽是猜度,却也八九不离十。金贼离开之前,让我等明日午间备饭,并疏通河道,想来那就是金贼的归期。”
刘淮皱眉想了一下:“可还有军情?”
“无有!”虽然吕元化依旧被绑缚,可身体渐渐站直,如同以往在军中一般。
“以后万事有我,你且上路吧!”刘淮对蓝、龚二人挥了挥手,俨然将两人当成了自己的部下:“枭首,示众三日!”
两名都头不敢有异议,好在吕元化也没有反抗,场面也不是很难看。
少顷,一颗头颅被装在笼子中提了进来。
陈如晦只是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幕,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只是眼中精光闪动,似乎若有所思。
第407章 宗族乡党难以弃
说句实话,东关举义反正这三人中,刘淮最看好的也就是陈如晦了。
其余两人都是早早接到了杨春的密信,却连拉人头都拉不起来,串联了的许多日只拉拢了不到二百兵马,有大义在身还不如吕元化那厮能收拢人心。
这其实也怪不得他们,毕竟蓝君皓与龚二川二人一直都是都头之类的基层军官,骤然身负重任,难免有些手足无措也是很正常的。
但是有了陈如晦作为对比,还是让人想要问一句,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别看陈如晦面白如玉,方头大耳,双耳垂肩,笑起来跟个弥勒佛似的,但做起事来堪称心狠手黑,异常果断。
别的不说,就单单在第一时间率领家中奴仆护卫守住东关其余城门,封锁消息,陈如晦就已经算得上战场嗅觉极其灵敏了。
更别说人家连宋字大旗都已经预备好了!
因为陈如晦与杨春事先完全没有沟通,这种自发的反抗也就显得更加珍贵了。
“陈将军,你是此次夺取东关的首功,照理说应该着重表彰,但此时孤悬敌后,事事繁杂,千头万绪,所以,若是陈将军有意从军,可来我靖难大军当一名统制官,与你两千兵马的军额,如何?”
刘淮给出的条件还算是诚恳,上来就是一个统制官,与张小乙、张白鱼等人并列,可以算是破格提拔了。
然而陈如晦思量片刻,终究还是摇头:“刘太尉,我不是什么将军,只是东关的一富户而已,为了保全家业乡党,才去当了签军统领。此时反正,还是因为金贼丧尽天良,压迫百姓。此时既然已经驱逐金贼,愿从太尉这里求一个父母官之位。”
陈如晦的意思很简单,他虽然觉得靖难大军战力还算可以,处事也公道。但宋国重文轻武,当将军哪有当士大夫滋润?这也就是天下大乱,否则陈如晦一个地主豪强能捞到主簿之位就顶天了,哪里能当上知县?
对此结果,刘淮虽然有心理预期,却还是有些失望的。
这种豪强之家即便愿意从军,那也是就近行事。到时候有宗族乡党的助力,无论做什么都是事半功倍。
就如同靖难大军的根子在山东一样,陈如晦的根子也在东关。难道让他见到刘淮的第一面,就抛家舍业,生死相随吗?不可能的。
他是刘淮,不是刘备,更不是刘邦!
哪怕这两个魅魔,也有三顾茅庐与韩信夜奔的经历。
虎躯一震,纳头便拜终究只是评书话本中的故事而已。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每个人都有自己难以割舍之事,根本不可能一句话之内就让对方誓死相随。
但反过来说,那些为了大义,为了理想而放弃一切之人才是最值得尊重,值得传唱的。
回到眼下,刘淮也只是暗自感叹,山东群豪之所以追随他,是因为他有恩德加于山东。而两淮豪杰不愿意誓死相从也是因为对两淮没有恩德。
不过来日方长,天下英雄又不是瞎子,总会看到究竟是谁在担当天下重任的。
“既如此,暂表陈如晦为东关县令,政事人员任免之责,一应委任。”
陈如晦拱手说道:“谢将军。”
“蓝君皓、龚二川,虽然梁子初已经约定要将你们纳入军中,但我还是要问一下,可愿加入靖难大军?”
蓝君皓同样犹豫片刻:“刘太尉,此处你的官阶最高,即便梁统领乃至于杨知州也得在你麾下听令,到时候我们自然也会服从太尉的军令,何必要加入靖难大军呢?”
这同样也是婉拒了。
刘淮再次点头:“那你们二人且去收拢原本是巢湖水军却投靠金贼的兵马,分辨出究竟谁是迫于无奈,谁是死心塌地为金贼卖命,还要揪出罪大恶极者,枭首示众。”
“喏!”
蓝、龚二人拱手应诺。
随后三人就退出了中军大帐。
其余两人不谈,今日立了大功的陈如晦迈步回到了自家大宅之中,在门厅脱掉身上的甲胄,随即来到后堂。
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者在此闭目养神。
“父亲久等,孩儿回来了。”陈如晦跪在地上,叩首之后方才说道。
陈太公吹了吹胡子,幽幽转醒:“三郎,地上凉,起身吧,此行可有所得?”
陈如晦点头:“回父亲的话,孩儿此时已经是东关县令了。”
老者一愣,随后问道:“为何没有从军,难道是因为靖难大军不收你,或者说那刘都统太不成样子?”
陈如晦叹了口气:“并非如此,这靖难大军的军纪与战力堪称我所见过的大军之冠。刘都统虽然年轻,却是做事十分沉稳,礼贤下士,虽然手握数千大军,却也是对我们三人和蔼有加,没有颐指气使。”
说到这里,陈如晦顿了顿:“唯一可虑者,就是他们并不是两淮兵马,而是自山东而来的义军,终究还是要回山东去的,彼时我若是随军而走,咱们陈家怎么办?”
老者闻言缓缓摇头:“三郎,你各处都好,只有这一点,实在是过于瞻前顾后了。既然要做,就要做到底,不去当将军,反而当县令,简直是舍本逐末至极。”
陈如晦问道:“父亲,这个县令,可有什么不妥吗?”
“不是不妥,而是不合时宜。”老者用浑浊的双眼看着自家这名最有出息的儿子:“如今天下大乱,战事已起,而且这并不是一州一县的得失,而是不知道要打多久的宋金国战。
若是在平日,手中有权自可以维持自家安康,我陈家在东关也会有所依仗。但在今日,只有一种人才可以算得上有权,那就是手中有兵之人。你作为县令,且不说走仕途能不能稳妥,就凭县中的几十衙役弓手,你能命令得了何人?金军还是宋军?”
“乱世乃是重新厘定上下,分得贵贱之时,不能以常理度之。”
一番话说完,虽然有些零碎,却也将其中意思表露出来。
宋国是重文轻武不假,但在乱世中,没有武力的文官根本指望不上,纵有经天纬地的鬼神之策,也得将金军赶走再说。
所谓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就是这个道理。
而且战争是阶梯,是让人往上爬的最快方式,就算这个权县令到最后稳固,陈如晦一名没有任何跟脚的豪强,又得在官场上打磨多少年才能出头?
现在陈如晦贪图区区一个县令,就放弃了参与军中的机会,确实是有些可惜。
须知道,这靖难大军看起来就是个规制齐全的,在这种军队中作战,只要能活下来就根本不用担心升迁问题。
陈如晦听着父亲的劝告,思量片刻还是摇头:“正因为天下大乱,所以我才要以东关乡梓为念,不能随着性子来。唉,若是吕元化那厮没有踏错,他是可以托付大事的,然而如今……唉……”
说到最后,陈如晦连声叹气。
在这个时代,乡党也是一种组织方式,只要有服众的领头羊,就可以将一地百姓组织起来,在乱世中保境安民,甚至成就一番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