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262节
如同刘邦的丰沛元从,如同朱元璋的淮西功臣,都是这么组织起来的。
这领头之人有权力的同时,也有义务保证地方安靖。
具体到东关县这个地方,有威望有能力有精力的只有三个人。
一个是吕元化,一个是因为在之前执意抗金而被吕元化杀害的主簿侯云,还有一个就是他陈如晦了。
如果刘淮吞并两淮,将其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使东关变成大后方,那陈如晦根本不会废话,直接就会变成封建主义的一块砖,哪里有用往哪里搬。别说弃了这个县令,就算为刘淮牵马执蹬也是寻常。
但现在东关依旧面临着迫在眉睫的威胁,陈如晦终究不敢放弃家乡与乡人,去追求自家功名利禄。
“唉……”陈老太公也是直接叹气:“你大哥只能守成,二哥早夭,其余人皆是碌碌,几个支脉还有几个混账。老夫也是垂垂老矣,帮不上什么忙,万事都只能靠你了,无论如何,你要保重。”
陈如晦艰难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无论如何,都先在东关落下跟脚,就眼前这形势,金国如果派遣大军来攻,说不得还得在东关大战一场,到时候走一步算一步吧。
世事如潮,人皆争渡,谁都不知道是不是在下一刻就会船覆人亡。
想到吕元化与侯云这两名老友最后的下场,陈如晦心中也变得有些艰涩。
第408章 将计就计吞兵马
十一月三十日,巳时中(中午是十点左右),完颜果带着三个谋克的马军,在大道上缓缓前进。
剩下的一个半谋克,外加抓丁抓来的近千人湖民充作辅兵,都在完颜果右侧的江船上。
完颜果虽然也是完颜家的人,可完颜氏作为金国皇族,这么多年早就开枝散叶,子孙到处都是了。
完颜果的祖上是国相完颜撒改一脉,能跟原西路军领袖完颜粘罕攀上点亲戚,可一来完颜粘罕一党从上到下被连根拔起,二来关系也确实远了些,所以完颜果到参军近十载也只是一名小小的行军谋克。
如今更是被派往运送粮草,这让完颜果油然升出一种怀才不遇壮志难酬的沧桑感。
不过多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行军猛安郭丰让五个谋克听命于完颜果,也算是给他的姓氏一些面子。
无论如何,军令就是军令,完颜果也不会拿项上人头开玩笑,他的目光一直在河上的船只上逡巡,生怕会有船只出事导致失期。
届时完颜果一颗脑袋是小,在完颜亮身边的三个万户全得饿肚子!
大大小小的船只足有二百艘,上面装着粮草军资,还有各式各样的兵甲装备,可以御寒的棉衣皮帽,更有像八牛弩之类的水战利器。
除了领头的三艘,剩余的舰船全都不是车船,而是常见的商船,其上并没有水轮子,而是靠着船帆与船桨带动行驶。
这也几乎是武胜军总管大怀贞所能找到的所有船只,盛新烧船虽然有一百个不对一千个不妥,却在客观上没有资敌。大怀贞也只能动用军队,抢夺各个渡口码头的商船,用来运粮。
这也没有办法,说破大天走水路要比走陆路方便一万倍。若是走陆路,三个万户人吃马嚼所消耗的辎重可是个天文数字,最起码要发动万余民夫来运送。
这一万民夫不得派两个猛安看着?
大怀贞一个万户的兵力要看紧整个淮南西路的后路已经很吃紧了,哪有多余兵力干这个?
用船多简单,二百多艘商船,一千余名民夫,再加上五个谋克,就能将这事妥妥干完。
到了裕溪口之后自有签军接手运输。
今日天色正好,却是一丝微风都没有,还好商船顺流而下,不需要划桨拉纤,否则一千船夫绝对不够。
“也罢,回巢县缴令时从东关多征调纤夫,那么多的汉儿,不死上一半,老子怎么能睡安生?”完颜果用马鞭轻轻抽着鞍鞯,百无聊赖的想着。
投降了就可以不用死了?
哈……
世间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得益于陈如晦在昨日封锁东关的举动,外加之后靖难大军探骑四处奔走,前来通报的金军信使几乎全军覆没,到了此时,只有走昭关的军使顺利抵达合肥,刚刚将靖难大军渡江的消息与剿灭渡江宋军的军令告知大怀贞。
虽然这名宿将心中明白可能有些坏菜,可鉴于中古时代可悲的信息传输速度,大怀贞也只能一边派出军使通知四方,一边集结军队,并让几部降军向庐州靠拢。
也因此,此时无论完颜果,又或者是完颜果的顶头上司,身在巢县的武胜军第四将郭丰同样不知道靖难大军已经拿下了东关,甚至都不知道有一股宋国兵马已经渡江。
快到午时,完颜果终于遥遥望到了东关的城墙,心中长舒了一口气。路程已经走了三分之一,一点纰漏也没有出,真的可喜可贺。
城门依旧洞开,派出的两名探骑还没有进大门,就遇见了一名身材高大的军官奔来,并随之一齐回到了完颜果的面前。
完颜果定睛一看,此人也算熟人,日常孝敬并不少,不由开口笑道:“老陈,你怎么穿戴的这么齐整?阿里白呢?俺回来他也不出来迎一下?”
话声刚落,完颜果就见到了陈如晦身上的血渍,而陈如晦也根本没有遮掩的意思,腰间长刀有半截还没有插回刀鞘,上面鲜红一片。
“陈如晦,发生了何事?阿里白呢?吕元化呢?”完颜果与他的亲卫兵将瞬间就警觉了起来,举起长枪,将陈如晦逼挺在一丈之外。
陈如晦的团头大脸上依旧是那副和气的表情,此时却叫起了撞天屈:“完颜太尉,阿里白太尉在城南迎敌,让我来通知裕溪沙洲以西的那条水道已经堵了,得从挨着东关的水道通过,你咋就对末将刀兵相向?”
“迎敌?哪来的敌?”完颜果闻言大惊:“难道陛下在采石……”
“没有没有,可不敢乱说……”陈如晦慌忙摆手:“没有军使向巢湖方向传令吗?奇了怪了,昨日走了三波军使……”
其实三波军使都被东关放进关口,瓮中捉了鳖。
“俺他娘的没听说!”完颜果将大枪指向陈如晦大吼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是裕溪口的签军反了,太尉……”陈如晦赶紧解释道:“水军现了眼,被抢走几艘大船,然而这伙子签军却不会驾驶,强行向上游行进了几十里,相撞在一起,沉在了沙洲西侧,堵塞了水道。”
“另有四千签军跑断了腿却不识路途,稀里糊涂的被东关堵住了去路,身后急了眼的水军与韩总管所派的两个猛安前来夹击,签军大溃,阿里白太尉与吕统领开门出城去追杀那些签军。”陈如晦嘴巴如同机关枪一般,迅速将来龙去脉说与完颜果听。
“吕统领担心漕船进入沙洲西侧,误了大事,特让俺在此等候完颜太尉。”
完颜果想了想,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难道叫花子一般的签军还能将东关夺下来?夺下东关他们守得住吗?韩棠的金国正军加上水军的衔尾追杀岂是那么好挣脱的?
至于有正经大军渡江,完颜果想都没有想。
宋军是什么德行,别人不知道,他一个从淮河一路杀到长江的基层军官还不知道吗?
宋军哪有这个胆子?
“太尉,你咋还愣着啊!”见完颜果还在想着什么,陈如晦勒动马缰绳向前走了几步,低声说道:“这可是军功,漫山遍野的军功,而且没有主,谁有首级算谁的!”
此话一出,不止完颜果,他身边的两名行军谋克眼前同时一亮。
“绞杀反贼这可是天大的功劳,是正经八本的军功,官司打到御前陛下都得认,否则以后谁还替他守江山?没见阿里白太尉与吕统领都急吼吼的去抢功去了?”陈如晦声音速度又急又快,句句挠在完颜果心中痒处。
“也别多,有三百颗人头,咱们东关就能报一回捷,在大将军那里露次脸。”陈如晦如同伊甸园之蛇一般,用言语来引诱完颜果放下戒备,并用最后一句话,彻底说服了完颜果。
“太尉,你是英雄人物,怎么能在陛下南下灭宋时不能立大功,只有些苦劳呢?”
听闻此言,完颜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身侧的传令兵说道:“传我将令告诉蒙都,让他带着船队走沙洲东侧。跟他说明白,让他看好辎重粮草,功劳少不了他的!”
“咱们三个谋克着甲!”因为是在行军,所以三个谋克的马军只将盔甲放在备马上,并没有穿戴。
“我的太尉诶,还着什么甲啊!”陈如晦急道:“穿好了甲黄花菜都凉了!那些签军早就被击溃了,手上没两根木棍,只知道逃窜,有必要着甲吗?这种军功八辈子都碰不上啊!”
“老陈,看来你不是想让俺去捞功劳,而是怕去的晚了,你自己什么都捞不着……”完颜果指着陈如晦笑道。
陈如晦白脸一红,有些忸怩的说道:“……太尉慧眼如炬,昨日我跟吕统领起了几句口角……”
“好了好了,且让你如意一次。”完颜果从马镫上站直身体大吼道:“弟兄们,随俺去杀贼,拿军功!”
“太尉,俺刚才已经让手下将主道草草清理了一遍,直通南北东西,请太尉跟我来!”陈如晦也喜笑颜开,拍马向着东关城门飞奔。
“这白胖子好生明白事理,今后一定好好保举一番!”完颜果心中大悦,撑起代表谋克身份的乌鹊大旗,在陈如晦身后,向东关冲去。
三个谋克的兵马两两一排,跟随着自家长官去抢军功。
且说武胜军总管唤作大怀贞,听这个名字就知道,这厮肯定是渤海人出身,更是与如今的合扎猛安的实际统帅,殿前司都点检大怀忠沾亲带故。
事实上也是如此,大怀贞正是大怀忠的族弟,而且深受完颜亮的重用。
有这一层关系在,加上自己也身为完颜亮的心腹,所以大怀贞对于中枢的军令只能服从,连讨价还价的理由都没有。
就比如如今,武胜军攻入两淮之时一路厮杀在前,立下不小功勋,然而渡江之战却没有他们的分,实在令人恼怒。
大怀贞倒也是理解完颜亮的顾虑,一方面武胜军的确得休整,另一方面,完颜亮也要有心腹爱将来维持后路的想法。
完颜亮在两淮毕竟是孤军深入,如果有危险,他得保证镇守庐州之将可以不顾一切的过来救他。
然而大怀贞作为军中高层,高屋建瓴,自然可以施施然的当他的大树将军,可他麾下的武胜军全军心中当然也有怨气。
虽然高层的战略目的底线是为了夺取荆襄,但金国高官毕竟不能将这种事情晓谕全军,也因此,包括行军猛安在内的许多中低层军官都将此战当成了灭国之战。
事实上,自完颜亮登基开始,他就是如此准备,如此宣传的。
这就使得金国高层与中层之间的思维起了一定偏差。
在完颜果这里,他的思考方式与完颜亮是不一样的。
这可是灭国之功!
这是多大一块肥肉!
若能顺利灭宋,能封赏出多少爵位官职?又有多少人能与国同休,裂土封疆?那可是能留给子孙后代的金山银山!
可这一切都与武胜军无关,武胜军上下别说肉,也别说汤,涮锅水都喝不着。
唯一的战功就是扫荡前线后方的残兵败将,这只能算是苦劳,算什么功劳?
而武胜军其中最惨的就是郭丰所部,他这个猛安只是保护粮道,保证庐江、巢县、东关、裕溪口这一线的畅通,连苦劳都没有。
现在剿灭叛臣的功劳就在眼前,也就难怪完颜果等人全都红了眼睛。
对于金国正军来说,军功不是生命,但军功绝对高于生命。
可红了眼睛则意味着观察力与思考力下降,三百骑排成了长队,奔行在东关中央的大道上,从北门开进,在县衙处拐向东门。
待到队伍最前的完颜果跟着陈如晦抵达县衙大门口时,队尾的金军骑手也踏进了东关。
城门轰然一声紧紧关闭,马蹄声却忽然杂乱起来,行在队尾压阵的蒲里衍余光中见到一片黑影。
……
“街上空无一人,看来的确已经清理过了,方便大军开进。”完颜果心中想道:“那是什么?”
完颜果突然发现县衙大门上挂着一个笼子,虽然战马飞奔如风,可他依旧认出了其中笼子中咧嘴大笑的头颅是谁。
吕元化……
完颜果脑中轰然一声,心中刚有一丝念头,却又闻耳边轰然一声。
眼前的街道上,陈如晦的身后,有无数的拒马被放倒在大街上,喊杀声如同惊雷一般响了起来。
……
蒙都在车船上破口大骂,他知道即使会有功劳他也只会拿最小的一份,可谁让他贪图清闲,争着上船呢?只能说一饮一啄,自有天命。
军令如山,蒙都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遵照了完颜果的命令,带着船队驶入了沙洲东侧,船队尾刚刚进入沙洲与河岸的岔口时,蒙都被几艘车船挡住了去路。
金军人数不太多,满打满算只有一百三十余人,所以除了在每条船上都有一二监工外,大多数人在头尾各有领队压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