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267节
说句实话,若是陆丞与他麾下的宋军能在金军南下时有如此表现,完颜亮在濠州就得焦头烂额。
余飞英也不是泛泛之辈,在金军围城的第六天夜里,带着五百勇士衔枚杀出,让签军的南营炸了营。若不是金军机警,将大部溃逃的签军都兜了回去,第二轮攻势说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再起。
此后宋军也不老实,仗着渒水宽阔,金军水军稀少,从内渡划着小船在夜间袭扰金军,将金军搞得不胜其烦。
昨日夜间更是差点闹出大笑话。
几次探查,毕进知晓了金军两个猛安的立营之处后,父子两人带着四百勇士潜渡出城直奔金军大营。
原本身经百战的金军正军营垒扎的结实,早就防备着有人夜袭,可关键是毕进不按常理出牌,四百勇士各个背着一口袋炮仗,悄然接近营垒点燃后一起扔进马厩中。
虽然这会暴露宋军的位置,可在死寂的夜间,突然传来的爆炸声让金军战马炸了锅,千余匹战马拽断了缰绳,如同没头苍蝇一般在营地里狂奔,将大营搅成了一锅粥。
有的金军想要迎敌,有的想要牵马,混乱之下,将令根本无法传达。
更可怕的是,马匹是群居性动物,一个猛安千余战马的炸锅,连带着另一个猛安的战马也失去了控制。
在这一片混乱中,毕进吐出衔枚,高呼杀贼,带着刚刚十四岁的儿子冲杀在最前。他手下重金招募的勇士又岂会落在一个孩子身后,纷纷狂呼酣战,四百人的声势如同千军万马一般。
两个金国正军猛安仓促之下竟然被杀得连连后退。
援军是不可能有援军的,陆丞派出所谓的精锐从东大营出发,还没有走上一半就自动溃散。
若不是两名行军猛安以身作则,竖起了猛安大旗止住颓势,这场六安围攻战会不会因为一场劫营而结束,那就真的说不准了。
毕进见好就收,扛着缴获来的几面大旗,大摇大摆的回到了六安城,连宋军尸首都没留下。
金军上下气的直跳脚却毫无办法,这时间最重要的是将战马控制住,若是战马四散而逃,黑灯瞎火的找都没地找。金军也就废了一半的武功。
今日,也就是十一月三十日,金军检点人数,发现足足死伤了一百余人,其中许多还不是被宋军砍死的,而是慌乱中自相践踏而死。
死的异常憋屈。
临近午时,仆散高翰与李仲先两名行军猛安望着六安的城墙,气得直嘬牙花。
护城河已经被填平,而城墙上厮杀正酣,无数签军被驱赶着从城墙的东南两面攻城,他们身上甲胄不全,头顶连个皮兜都没有,却在督战队的驱使下,或推着冲车,或扛着木梯,哭号着向城墙冲来。
随后就被滚木雷石箭雨扫倒一片。
城头上的宋军可不会因为对方之前也是同袍而手下留情,伥鬼活着的时候还是人呢,也没见哪个得道高人会网开一面。
攻城已经攻了一上午,签军如同潮水般涌上去,又如同潮水般退了下来,督战队虽砍杀无数也无法止住颓势。
仆散高翰与李仲先越来越气,他俩来之前可没有想到这破地方竟然这么难打。
这些宋军的骨头也太硬了!
两人对宋国的脑回路十分不理解,这种扎手点子你不放在边境,你放在这种大后方,脑袋有坑吗?
“报!”一名身后背着小旗的金军飞奔而来,见到了仆散高翰后一勒马,高声说道:“陆丞托俺来报,说儿郎疲累,想要休憩半日。”
“放屁!”仆散高翰还没有说话,李仲先破口大骂:“两万军卒蚁附攻城,你告诉我半日就轮了一遍了?”
“你回去告诉老陆,他伤亡多少,有多疲累,我不管。可他想在金军中立足,就必须要有功劳!”仆散高翰毕竟是主将,也是陆丞的重点巴结对象,此时说话,即是提点,也含警告:“六安这破地方已经耗得够久了,这两日就得破城!”
“让老陆咬牙坚持,一分也不能让宋狗得歇!再过一个时辰,消磨完宋军气力,我就会亲领甲士登城参战!”李仲先补充道。
“若是陆丞坚持不住呢?”
“那就正式下军令,武胜军行军猛安仆散高翰,命令签军总管陆丞务必猛攻,一刻也不许停!”仆散高翰肃然道。
“得令!”传令小旗一拱手,拍马而去。
李仲先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有一阵马蹄奔来。两名猛安扭头望去,却只见一名身后插着稚鸡长羽的传令兵穿营而来。
沿途的行军谋克纷纷避让,这是带着总管军令的传令兵,理论上来说,若有人阻挡,传令兵拔刀将其脑袋砍飞也只能捏鼻子认。
一脸疲态的传令兵将封漆竹筒双手奉上,仆散高翰与李仲先两人亲自检查花押无损后用力掰开,其中白布密密麻麻的写满了用密语传达的军令。
“总管说什么了?”李仲先文化水平比较低,看不明白。所以焦急的问仆散高翰。
几个行军谋克也围了上来,眼巴巴的看着自家上官。
仆散高翰皱着眉头,许久说道:“裕溪口有宋军渡江,虽不知他们将要去往何方,可粮道过于重要,陛下亲自下令,让总管将这伙子宋军剿灭。所以总管命令我等最迟在两日内回军。”
“一伙子宋军,至于吗?”李仲先舒了口气,同时又愤愤不平起来:“有十万宋军渡江了?总管随便派一个猛安不就成了,郭丰不就很合适吗?”
“都是军中袍泽,别没完没了的折腾郭丰。”仆散高翰呵斥了李仲先一句,随即翻了个白眼说道:“咱们总管你还不知道,说好听点叫用兵严谨,说难听点叫小心过了头。我觉得总管是在担心那群渡江的宋军占领的东关,到时候需用大兵剿灭,手头兵力不足而将我等叫回去。”
“攻城攻个半拉半!窝窝囊囊的回去,岂不是平白惹人耻笑!”李仲先胯下战马焦躁不安的转了两圈:“俺现在就带人登城!”
“不行!”仆散高翰眼睛一瞪:“说一个时辰,就必然要一个时辰!”
“可……”
“听我说完!原本我想今日试探进攻,明日再一齐上阵。如今看来来不及了。”
“李二郎,待宋狗被磨得疲敝之后,我将先登的机会让与你,你若成,则是头功,你若不成,我再带人上。”仆散高翰严肃的说道:“当然,你若是觉得我在占你便宜,咱俩的顺序可以对调!”
“哈哈,仆散老哥将肉让与俺们,俺们咋能不领情!”李仲先在马上拱手,哈哈一笑:“且安心,俺们就算吃苍蝇,最肥的那一块,也少不了众位弟兄的!”
“真他娘的恶心!”仆散高翰笑骂道:“快去准备!”
“得令!”
签军大帐之中,陆丞得到军令之后,摊开手,对部将与幕僚说道:“为之奈何?”
帐下众人纷纷低下头来,不敢与陆丞对视。
见此情景,陆丞大急:“当日老夫想要与金人决死,你们不干,撺掇着老夫投降,说有什么荣华富贵。今日如此窘境,你们却要闭口不言吗?”
屁个决死。
陆丞的部将们心中腹诽。
你堂堂知州投敌之后将罪责推给部下,要不要点脸!
退一万步讲,就算部下不听话,你就不能孤身抗敌吗?濠州分都监可是直接提刀自尽了,你就不能学学他?
可此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若签军真的不服从军令,金军的铁拳可不会留情。
“太尉,事到如今,也只能拼了。”一名部将恨恨的说道。
此话一出,众人侧目,咋地?你还想带着这伙投降了一圈的宋军与金军拼命?平日也没见过你有这种勇气啊!
不过,很快大家都反应过来,这厮说的拼了究竟是在拼什么。
“那些强征来的老农什么都干不了,不能再用了。末将身边的金银财帛全都捐出,从军中征募勇士,轮番攻城。”那名将领猛然锤了一下膝盖,不知是腿疼还是心疼,尽然满眼泪花。
“只要一个时辰!咱们只要再撑一个时辰,大金天兵就上阵了!就可以大功告成!”
陆丞来回踱步,想了想,咬牙说道:“来人,去我帐中把所有财帛都拿出!他老子的,今天不过了!”
其余众人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若不遵军令,签军肯定不会杀光,可这帐中之人一个都活不了。所以,每个人都三瓜两枣的凑钱,从军中重赏出勇夫,继续登墙作战。
在城头上的毕进立即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今天如果下午没码完字,就只有一章了。
ps:这作家助手真的三天两头抽风。
第413章 自古英雄都如梦
六安城也不是固若金汤。
虽然论地势,六安城两面都临着一里宽的渒水。
论人数,别说那八千军卒,全城的壮丁都在出力,守住两面城墙绰绰有余。
论士气,来自光州的宋军将金军造的孽事无巨细讲了一遍,百姓都被吓得不轻,再看到城外村民大户全被征发当炮灰,算是彻底死了投降的心。一时间满城尽是哀兵,气势如虹。
粮草虽然有些短缺,可毕进早有准备,坚壁清野,定额分配,坚持一年半载绝对不会有问题。
金军都是北人,水土不服,毕进计算只要能坚持三个月,时疫就能把金军玩死。
但关键就是军械。
在南宋文恬武嬉的大环境下,两淮前线都打成了这个鸟样子,更别说地处后方的六安了。
军队吃空饷反而是小事,反正惠四海那婊子养的跑得比脱缰的野狗还快,没人给那群垃圾撑腰。毕进直接存菁去芜,征召城中壮丁补充其中即可。
可兵刃锈蚀,弓箭虫蛀,甲环腐败毕进却是什么办法都没有,他又不是神仙,没有变废为宝的本事。
至于余飞英所部更惨,他们是溃兵,从光州一路撤退,能扔的全扔了。若不是六安城接济,穷的都快去劫掠大户的了。
不过还好,全城一心,拆房梁作长矛,拾青砖为礌石,融铁锅为兵甲,总算没让宋军手无寸铁的上战场。
可战事一起,守城的物资消耗得飞快,金汁都快不够用了。
所以当签军军官散尽家财招募勇士再次进攻时,在城头的毕进与余飞英压力瞬间增大。
战事很快发展到了近身肉搏的阶段。
“毕进!”在进攻部队又一次被逼下城头之后,军官重新整队的间隙,陆丞在城下扶剑大声劝降:“六安已是孤城,势如危卵,不会有人来救你们了,降了罢!”
“放你姥姥的八卦罗圈屁!”毕进还没说话,他的儿子毕再遇扶着墙垛,顶着一个巨大的头盔探出头去破口大骂:“你爹我能把这座城守到你坟头上长草生蛆……哎呦!”
毕进愤愤的锤了毕再遇脑袋一下,他这儿子虽然只有十三岁,可膀阔腰圆,如同牛犊子般壮硕,若非满脸稚气,任谁看了都得夸赞一声好汉。
毕进是想让他走文职的,所以即使毕再遇榆木脑袋开不了窍,毕进也将其教导的文质彬彬,可谁成想这小子在军中厮混了几天后,满口污言秽语,嗓子跟镀了金一般,张嘴就是黄腔。
“老陆,投降金贼?你他娘的也想得出来!”虽然不让儿子说脏话,可毕进一开口也将陆丞痛骂了一顿:“你见过投降的岳家军吗?投降给那群腌臜狗奴作甚?如你一样,当狗都不被待见吗?”
城上宋军哈哈大笑,一时间污言秽语接连不断,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把陆丞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入世。
“等死吧!”陆丞拍马便走。
余飞英登上城头,只见到陆丞远去的背影。
“这老鳖,咋就走了?我还没骂他两句呢!”余飞英嘎巴一下嘴,有些惋惜的说道。
“守城的物资都调上来了吗?”眼见城下签军又要再次攻城,毕进也没工夫寒暄,径直问道。
“县衙已经在拆了,嘿,金丝楠木当滚木,花石假山当礌石,真是造孽啊。”余飞英虽然口中哀叹,可是表情却是一脸戏谑:“仓促间能上来的只有金汁,还他娘的得现煮,那个味儿啊……”
“行行行……余叔,别说了……”毕再遇将头盔扶正,拍了拍胸脯说道:“小侄我刚吃完饭。”
“那老夫就得跟你好好说道一下,当年粪杀金贼的故事了……”余飞英大手拍了拍毕再遇的后背,把他拍得一趔趄。
“大人,余叔,我去那边看看……”毕再遇捂着嘴巴一溜烟的跑远了。
“真是好孩子……”余飞英摘下头盔,整理了一下花白的发髻:“老毕,这次究竟准备不足,若没有大变故,很难了。”
“咱们这种老家伙死了就死了,你得为你儿子铺些前路。”
毕进看着粗壮敦实的儿子正在帮忙将滚木固定在绞盘铁链上,不由得也是一叹:“老余,你可知我这一辈子最服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