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290节
东平军此去,必然是凶多吉少的。
张荣却没有犹豫,拱手应诺:“末将遵令!”
见张荣回答得如此干脆,刘锜反而有些犹豫起来,他拍着张荣的肩膀说道:“张敌万,我……我从没有将你们当作弃子之意,只是……”
张荣语气坚定:“只是家国天下至此,不得不有人去搏命。我也深知都统的难处,可都统不也是将自己当作弃子了吗?我又有何怨言呢?”
刘锜一愣,随即就大笑出声,即便中间咳嗽了好几次也没有止住笑意。
第440章 未及攻军先攻心
当叶义问与刘锜一同下定决心之后,各种调度的军令,汇报的军情,沟通的文书就向四面八方发了出去,淮东大军各部兵马也迅速且隐秘的行动起来。
对于武成军的威逼利诱也到了最后阶段。
十二月九日夜间,传奇外交家靳文彦带着陆游再次悄悄的来到了真州城,而这一次靳文彦却没有第一时间再去找徐文,而是带着陆游直接找到了统制官曾记。
且说武成军原本满员万人,有一名总管,一名副总管,除此之外,正副统制各四人。
后来经历了一系列变故,又经历了一场内讧,一次分裂,到了现在,副总管依旧是空缺,而统制官也只剩下三人,副统制倒是被递补得齐全,但是兵马却一直没有补充。
除了被呼延南仙带走的兵马,在算上一路上战斗及非战斗减员,此时武成军满打满算也就只剩六千三百兵马了。
照理说,有这么多的减员,武成军早就应该一哄而散了。但这里毕竟是宋国境内,宋军主力大军就在不远的瓜洲渡,武成军又不是临阵被打崩,所以还尚可维持。
当然,人心惶惶却是免不了的。
然而比较吊诡的是,因为举目四望,宋军是敌人,金军也靠不住,竟然导致了武成军的内部向心理反而有所加强。
想来也是,此时除了彼此与手中兵刃,武成军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曾记此时正在帐中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闷酒,将军中的禁酒令抛之脑后,这名在当日苏保衡挑动武成军分裂时一直站在呼延南仙一侧的统制官,当日并没有跟随呼延南仙一起离开,而是留在了武成军中。
原本曾记还以为,他与张梁、胡悦、季成这三名统制官只是意气之争,然而见到张梁干脆利索地自尽之后,曾记彻底迷茫了。
他完全不知道武成军是为何而战,或者说他不知道自己在武成军中究竟是什么位置了。
而曾记与胡悦、季成这两名曾经的军中好友也形同陌路,对于军令也是能敷衍就敷衍,反正他是绝对不会为金国下死力卖命了。
直到靳文彦被相熟之人带到曾记大帐中时,曾记依旧是那副醉醺醺的样子,睁着惺忪的眼睛说道:“老靳,你来了,来一起喝一杯。”
仿佛往日在军中一般。
领着靳文彦入帐之人大急,上前抓住曾记的肩膀,猛力摇晃起来:“大哥,是靳二郎来了,你脑子清醒一点!”
曾记一摆手,将自家族弟推到一旁:“曾七,你个不知上下尊卑的混账!我难道还看不出这是靳二?”
浑身裹着黑色斗篷的陆游见状直接不耐,对着帐中的武成军亲卫说道:“去打一盆水来,让你们将主清醒清醒。”
语气随意,真的如同在命令自家将士。
曾七见状也直接发狠,亲自将一桶水提进来,泼到自家兄长的头顶。
曾记暴怒之下一脚踹翻了曾七,却也终于从醉酒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瞪着靳文彦惊讶说道:“老靳?你不是跟着大哥走了吗?”
靳文彦从帐中扯下一块毛毡,扔给了曾记:“我虽然跟着大哥走了,也能过快活日子,可如何能忘了咱们武成军的其余兄弟?”
曾记嘿然,用毛毡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你记得我们又如何?总管在上面压着,胡悦与季成那两个混蛋在中间架着,我又能如何呢?”
靳文彦说道:“我之前已经见过总管了,总管有些犹豫,原本我还要再费些时日,再劝他一下,但时间紧迫,只能出此下策了。”
说罢,靳文彦长话短说的将呼延南仙在山东的发展以及徐文的态度说了一个遍,在曾记消化的工夫,指着陆游说道:“这位是宋国镇江府参谋军事陆游陆先生。”
曾记抬头看着陆游,眯起了眼睛:“宋国人?老靳,你是想让武成军投宋?”
陆游接过话头冷冷说道:“我还是海州通判,也是忠义大军的参谋军事。能否以山东乡人之身,来与你言语?”
曾记自然知道海州,也知道忠义大军,闻言想了想,点头说道:“既然是忠义大军,又是海州父母官,陆先生的言语,我自然是信的。”
言外之意就是他不信任宋国,武成军更是绝对不可能投宋。
陆游继续说道:“如今大局将变,你们武成军的在真州就是自寻死路,到时候大宋会集中兵马来打。”
曾记目露嘲笑之色:“来打就来打,我武成军难道还怕宋军不成?”
陆游也不恼:“那你们为什么要打?为了报金国破家灭门的大恩吗?”
曾记当即沉默。
陆游继续劝说:“你们没有时间了,若不想为了金国卖命,现在就向北撤,到扬州之后,顺着运河一路向北,只要抵达沂州,就会有接应。到时候我们杀金贼,你们脱离苦海,岂不是一举两得?”
曾记知道陆游言语中有不实之处,但他没有办法。
武成军上上下下所有人已经想回家想疯了,现在呼延南仙又在山东做出了好大的局面,莫说陆游的计划有一定的可行性,就算明知道前面是刀山火海,武成军也得趟过去!
曾记看向陆游:“陆先生,那我要如何去做?”
陆游轻轻松了一口气:“你把统制乃至统领等军官聚拢起来,告诉他们,你有回家的办法,跟他们一起,去向徐文作压迫,让他同意北归计划。”
说句不好听的,这就是以下犯上的哗变。
但是曾记想了想之后,觉得确实也是无路可走了,当即咬牙说道:“我先去找季成那厮作言语。”
说着,曾记就看向陆游,面露犹豫之色。
陆游会意,直接在军帐中寻了个椅子坐下:“曾将军,我就在此静候佳音了。”
曾记点头,对自家族弟曾七使了个眼色,随后大踏步地走入了夜幕之中。
靳文彦有些局促不安,对陆游说道:“陆先生,不会出什么岔子吧。要不我在这里支应,陆先生先到营外稍待?”
陆游摇头,根本没有压低声音的意思:“放心,我在这里十分安全。就算金主完颜亮亲自下令杀我,武成军上下只要不犯傻就会拼命阻止。
他们又不是傻子,杀了我,以后他们还想不想回山东?又如何在忠义大军身前自处?到时候魏公难道能饶得了他们?呼延南仙能饶得了他们?”
说着,陆游对曾七扬了扬下巴:“兀那汉子,我若是你,就会严加守护这座帐篷,到时候若是有死心塌地的金贼伤了我,你们可就是黄泥进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曾七讪笑几声,真的迅速唤来亲卫,让他们开始披甲。
第441章 何人作乱何人平
“你是不是发癔症了?”武成军统制官季成红着一双眼睛看向面前的曾记:“还是喝酒喝多了,终于将脑子喝坏了?”
就在半刻钟之前,一身酒气的曾记闯进了他的营寨,并且直入帅帐,若不是身前身后被十数名季成的亲卫夹住,说不得当场就要引发一阵火并。
即便如此,季成在听罢曾记一阵颠三倒四的言语,还是将事情搞清楚了。
然而季成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太相信。
你说呼延南仙的人、忠义大军的人、宋国的人一起来找你,并且对武成军总体做出了许诺。
你莫不是喝多了产生幻觉了吧。
不得已,曾记又连忙让亲兵去将靳文彦唤来,这才算让季成相信此事为真。
但季成确定了真假之后反而是有些犹疑起来,他不顾曾记的反对,将最后一名统制官胡悦唤了过来。
而胡悦弄清楚情况之后,勃然大怒。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现在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还不赶紧回山东作甚?
别说什么苏保衡苏尚书的恩义了,现在苏尚书也自身难保了,听说前几日跟宋国水军大战,受了重伤,现在还昏迷不醒呢!
再说了,在武成军分裂那日出力最大的张梁为什么在事情了结之后,干脆的自尽了?
不就因为他只要跟了苏保衡,做了政治斗争中的小人,立即就会被武成军所有人所抛弃吗?你看张梁的几个属下,有人嚷嚷着报仇什么的吗?
现在的情况是武成军所有人都想回家,强行继续留在长江北岸,再次来挑动军心之人说不得就会在都头这个层级下功夫了,到时候统制官又能怎样,群情汹汹之下,谁能逆大潮而动?
也因此,三名统制官立即行动起来,各自暗中集结自家的亲兵,先对身处营寨中央的监军大营发动了突袭。
苏保衡自然知道武成军不稳,所以留下来两个谋克的女真兵马作监军,遇见什么事情之后向苏保衡汇报。
而如今苏保衡重伤昏迷,完颜郑家被渡江之事弄得手忙脚乱,一时间根本顾不得武成军这一大摊子,这两个谋克的监军也就几乎没有了用武之地。
一般来说,如果军中要有哗变,肯定是有一些风声的。身处其中之人,也很容易发现哪一部不正常,哪一部有些过于紧张。
但曾记等人的决断堪称雷厉风行,自靳文彦与陆游入营,到曾记三人汇聚亲卫展开突袭,总共不过一个时辰,在这两个女真谋克没有任何察觉的时候,营寨大门就被甲士堵住,随后口中含枚的甲士将女真人赤条条的从被窝中拖出来捆缚结实。
到了这个时候,徐文就算是再迟钝,也发现了军营之中出现了大变故,连忙让军使去传令,并且擂响了聚将鼓。
片刻之后,大营各处灯火通明,火盆与火堆被点燃,披好甲胄巡夜的士卒到了各自位置列阵待敌,各部兵马也在军旗的指挥下,向着各自的都头、统领官汇集。
听到亲卫的回报之后,徐文上马,一边调遣兵马,一边向着最为混乱的监军营处进发。
而自始至终,徐文都没有见到三名统制官抵达,甚至没有听到这三人派遣军使沟通军情,就知道事情要糟。
再加上一路上不断有统领官汇聚过来,又不断有人窃窃私语后,消失在了夜幕之中,到了最后,徐文的身侧虽然有近二百甲士,却大多都是亲卫,前来跟随平乱的统领官竟然只有寥寥数人。
而抵达监军营的时候,徐文愕然发现,不只是三名统制官,四名副统制,就连统领官与队将一级都来了许多人,正在监军营地的大门处,迎接徐文的到来。
这些武成军军官中间,则是近二百赤身裸体跪倒在地的髡发女真兵,被五花大绑着,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徐文驱马上前,大声呵斥:“今夜,作乱的是何人?”
积威之下,不止那些统领官、都头。就连曾记、胡悦、季成三名统制官也讷讷不敢言。
就在将要演变成徐文一人大发神威,呵斥部下的局面时,有人大喝出声:“今夜作乱的,正是女真人,此时已经被武成军合力拿下。徐总管,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徐文怒目而视,却见或明或暗的火光之下,一名文士越众而出,直接来到徐文身前三步的位置,负手而立,与徐文对峙起来。
虽然他身上没有披甲,身形也相对单薄,在一众虎狼武士身边更是显得不甚高大,然而此时却是言语坚定,声音洪亮,犹如背靠大山一般,将徐文这个高居马上之人压得喘不过来气。
徐文呵斥出声:“你是何人?”
“我乃山东忠义大军参谋军事,海州通判陆游!”
还不知道陆游身份的统领官与都头们俱是一惊,随即又是窃窃私语起来。
“现在你们的呼延总管已经加入了我们忠义大军,正带着分出去的武成军打回你们的老家去,去解救家乡父老。”陆游大声呼喊,虽然一直盯着徐文,却是对着所有基层军官在说话:“而你们却还在此地蹉跎,是真的不想管家乡父老了吗?”
“荒谬!”徐文大声呵斥:“我们是大金天兵,何人作乱,岂是你一个宋人能定的?!忠义大军是什么货色,难道老夫不知道吗?我看今日就是你在作乱!”
一般来说,主将已经将话说到这份上,不用具体指令,也早就有人上前将陆游擒拿了。但此时别说隐隐站在陆游身后的武成军军官了,即便是徐文的亲卫也没敢动,生怕一动就会引起全方位的大内讧。
“哈哈哈哈!!!!”听到徐文的呵斥,陆游仰天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笑话一般。
“武成军上下所欲,皆是回到故乡,那么阻拦武成军归乡之人,不是在武成军作乱还能是什么?”陆游戟指身后那些五花大绑的女真人,随后又眯起眼睛,看着徐文:“还是说,徐总管也想要作乱?”
徐文微微一怔,只觉得一股无与伦比的荒谬感击中了自己,让他在寒风中不由得有些恍惚起来。
一个外人,孤身一人,当着自己麾下大军的面,质问自己这个行军总管是不是要作乱。
实在是太荒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