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359节
陈亮一边研墨,一边点头,正月十五,以此为题,也是应景。
不过这种主题实在是写烂了,想要脱颖而出,反而困难。
想到这里,陈亮不由得暗自为辛弃疾担心。
还不如写一些战场杀伐之类的词曲,有苏学士珠玉在前,倒也不显得离经叛道。大不了到时候他陈亮拿着铜琵琶铁绰板唱个痛快,总不能让辛弃疾落了场子。
就在这思量的片刻期间,辛弃疾已经将第一句写到了纸上。
陈亮在其身边,缓缓吟诵而出。
“东风夜放花千树。”
数支烟花飞到天空之中,炸开之后犹如似锦繁花渐渐落下,将画舫中的所有人映照成一片金黄。
汤硕脸色一变,虽然是衙内,文化水平不至于到文豪的程度,然而即便有一定文学鉴赏能力之人都能从第一句中看出这首词的不凡,他也不例外。
但汤硕还是强笑道:“此老生常谈耳。”
陈亮抬眼撇了这厮一眼,随后缓缓吟诵。
“更吹落,星如雨。”
数名士子此时眼中皆是异彩连连,想要叫好,却又不敢打断辛弃疾的思路,连忙向后招手,将躲在帷帐之后的几名花魁唤过来,就等着这首元夕写就之后,立即开始传唱。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一夜鱼龙舞。”
上阕写罢,画舫之中已经寂静一片。
“哈……”汤硕还要再说什么,却被杨倓狠狠拉了一下手臂。
“你想要连带着自家父亲都在史书上丢人吗?”杨倓先是狠狠警告了汤硕一句,随后就抬头看向了辛弃疾。
恰此时,辛弃疾也抬头看向了杨倓,并对他点了点头。
饶是杨倓已经年过四旬,见状也有受宠若惊之状,向辛弃疾拱了拱手。
杨倓仅仅听到上阕,就知道这首词必然会不朽,连带着画舫上的众人都会在史书上记上一笔,就犹如当日王勃写就《滕王阁序》时一般,反面角色时真的会被嘲笑几百年的!
反过来说,如果发挥得当,就会如同那名阎伯屿阎都督一般在史书上记一笔。
杨倓这种心态倒也正常,只能说任何中国人都拒绝不了上史书的诱惑。
此时,辛弃疾低下头来,仿佛放下什么大石头,认命般的在纸上笔走龙蛇起来,而一旁的陈亮则是继续吟诵起来。
“蛾儿雪柳黄金缕。”
“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
念到这里,陈亮的语气变得有些虔诚,似乎变得满足,又似乎有些羞恼的微微一叹,念出了最后一句。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念罢,陈亮后退两步,躬身一礼。
其余人也都是纷纷肃然,向着辛弃疾拱手行礼。
所谓苍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
虽然这首《青玉案·元夕》并没有达到仓颉造字的程度,但如此名篇在眼前出世,也让所有士子感受到了由衷的震撼乃至于战栗。
朱熹刚要发表感叹,却听到杨倓击掌大叹:“此天才也,当不朽矣!”
听到此言,朱熹当即就腻歪的够呛。
他妈的,上史书的机会竟然被这厮抢了。
然而辛弃疾却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回应,只是起身放下毛笔,拱手说道:“诗词小道尔,杀不得金贼,复不得故土,文化天成在金贼的刀下也只能化作锦绣灰罢了。有朝一日,克复中原,直捣黄龙之后,再与诸君论诗词之道吧。”
说罢,辛弃疾再次拱手,大踏步的离去,只留下了画舫中一众士子面面相觑。
杨倓也有些讪讪。
白白的浪费表情了,与这首词传唱天下的并不会是自己那句感叹,而是辛弃疾随后的这番说辞。
而汤硕则是更加难堪。
这他妈怎么随便挑个武夫踢过去就能踢到一个铁板?
这下子谁还敢说由武夫主持北伐?你说他是武夫,那你也写一首《青玉案·元夕》这个等级的诗词啊?!
写不出来就不要挑动文武之争,跟辛弃疾比起来,谁是武夫还说不定呢!
而且辛弃疾最后淡然离去的做法,仿佛真的没把这首刚刚写出的诗词放在眼里,更是给人一种摸不清路数的感觉。
这人是真的不在意诗词之道,还是说他在诗词上的造诣已经炉火纯青了,顺手拈来的句子都到了这种程度?
“东风夜放花千树……”
歌声传来,众人望去,却见那几名花魁不敢拿起文稿,只是远远探着脖子看来,默默吟诵几遍之后,就开始传唱了起来。
歌声悠扬,诗词隽永,在烟花火色之中,不过片刻,这首《青玉案》就传到了各个画舫,随即引发了一系列惊叹与赞扬。
很快,虞允文与陈俊卿也来到了这处画舫之中,挥手让那些行礼的士子起身,来到案几之前,拿起纸张,细细读了一番之后,虞允文对陈俊卿笑道:“人人都说苏学士的《明月几时有》之后,中秋词难写。如今在我看来,辛五郎这首《元夕》之后,上元词也难写了。”
陈俊卿抚须笑道:“真是好词。”
而一旁听着这番言语的杨倓大悔,为什么刚刚没有想出这一番感叹呢?
这下子更难名垂青史了。
第508章 辛苦作得文抄公
辛弃疾与罗怀言两人从画舫上乘坐小船,抵达岸上后,罗二郎方才对辛弃疾说道:“五哥,你刚刚写的那首词真好。”
辛弃疾苦笑摇头:“我哪里能写出如此传世之作?是刘大郎写的。”
罗怀言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大郎君?大郎君还能写诗词?”
“你这叫什么话?留取丹心照汗青与旌旗十万斩阎罗没听过吗?”辛弃疾瞥了这半大小子一眼,随后说道:“有这两首诗打底,来日谁不说刘大郎是个诗人,我是不认的。”
罗怀言挥手比划半天,半晌方才憋出来一句:“我如何敢小觑大郎君,只不过大郎君都是写一些豪勇壮阔的诗词,包括那首大河,还有唱英雄,我没想过大郎君竟然还能……还能写小词。”
辛弃疾摇头失笑:“我也没有想到,为了助我扬名,刘大郎给了我十几首诗词,皆可是传世经典。”
“我一直自称文武双全,可见到刘大郎方才知道,什么叫真的文武双全。”
如果刘淮在这里听到这番话,肯定很难绷得住。
因为他给辛弃疾的诗词,大部分都是辛弃疾在未来自己写的,还有少部分由未来的陆游陆先生倾情奉献。
这也就是托生到的南宋,否则刘淮还能给苏轼开个大眼,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至于真的写诗,刘淮连个飞花行酒令都不会,他会个鬼的格律诗词。
罗怀言却被辛弃疾的话引起了兴趣,不由得向前凑了凑:“五哥,咱们打个商量,你把大郎君给你的诗词全都背给我听呗?我保证不说出去。”
辛弃疾撇了撇嘴:“刚刚告诉你实情,我已经算是违背军令了,大郎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可说出去的。更别说将这些诗词说与你听了。”
罗怀言也是跟着自家父亲罗谷子读过许多书的,最起码有能力进行诗词鉴赏,闻言直接犹如抓耳挠心,有心想要追问,却不敢违抗军令,只能叹气说道:“五哥,你说大郎君为何不让我来扬名呢?我也可以啊。少年天才,才华天授,听着多么顺耳!”
辛弃疾嗤笑以对:“你以为真的那么简单吗?你既然写下可以名垂千古的诗词,那么总得随时能吟诵一些寻常诗词吧?格律总不能有错吧?接下来的行酒、对子之类的也得会一些。
这还单单只是玩乐,若是有文学大家问起道学文章,问起经义事理,不说独树一帜,总得言之有物吧。
如果做不到,仅凭几首好诗词,很快就会成为欺世盗名之辈。就如同衣衫褴褛之人穿着金珠首饰,如何不让人起疑心?”
如同罗慎言、张白鱼等人,文化水平也还是有的,但只要深究肯定会露相,年轻一代之人,也只有辛弃疾有这个本事了。
罗怀言连连点头,到了最后懊恼的说道:“若是早知道不好好读经史子集,竟然连扬名的机会都不会有,我早就扎进父亲书房里不出来了。”
辛弃疾摇头:“罗二郎,你以为我愿意吗?此等欺世盗名之事,我做着也亏心,彼时想要放弃真的不是作态,而是真的羞愧难当。”
说着,辛弃疾想着刘淮教给他的诗词,再次脸色涨红起来。
罗怀言也只能安慰:“大郎君自然有他的全盘谋划,打了这么多仗,难道五哥还不信任大郎君吗?正如大郎君所说,现在也是在打仗,无非是没有厮杀不见血罢了,还是需要各司其职的。”
辛弃疾抬头望着一轮明月,喃喃说道:“若非如此,我岂能安心做出这等事?”
辛弃疾自然是有自己骄傲的,无论文还是武,就算不如人,可哪里能做出借由他人,为自己扬名之事呢?
在同一轮圆月之下,张白鱼站在船头,同样也在细细思量自己的骄傲。
说起来,这名自幼习文学武的年轻俊杰,自从明白事理,参与家中事务之后,就明白自家父亲是一名大大的英雄,那些叔伯同样是英雄,而在这些人群中生长生活,他张白鱼自然也能成为一个英雄。
这是张白鱼骄傲的源头,也是他的力量源泉。
然后某一日大乱之后,父亲张荣将他派往了一个同龄人身边做亲卫。
张白鱼一开始是不理解的。
可眼睁睁见着这名同龄人治军治政,每战争先,每战必胜,眼睁睁见着他汇聚豪杰,整理天下,成了一个了不起的大英雄。张白鱼只觉得自己越来越渺小,从一开始的倨傲渐渐变得谦逊,似乎要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
甚至在张荣战死之后,张白鱼依旧只是在指望刘淮来做成大事,而不是自己主动去做些什么。
然而在昨日,刘淮将强行接管东平军的军令给到张白鱼,并且给予他三百飞虎甲骑护航的时候,张白鱼终于明白了过来。
他要独当一面了。
这自然让张白鱼有些惶恐,有些茫然,然而军令如山,即便再难以应对,也要硬着头皮出发的。
然而就在这长江之上,就在这轮明月之下,张白鱼称量着自己立下的功劳,虽然都是追随刘淮左右,但那一场场血仗,也都是临阵厮杀,宁死不退的,自己如何又算不得一名英雄?
又如何不能独当一面?
想到这里,张白鱼回头看着张扬在月光下的白鱼符旗,伸手想要抚摸旗杆,随后就看到手指肚鼓起的老茧。
这是一次次拉弓留下的。
区区几个月罢了,这茧子就如此厚了吗?
“四郎,到了!”萧恩走到了船头,举起火把,对着北岸挥舞了几下。
片刻之后,北岸同样有火把摇曳相对。
张白鱼紧了紧腰带,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吧,七叔,咱们去接东平军回家。”
萧恩望着张白鱼的背影,鼻子一酸,差点流下泪来。
上了岸之后,典论对着张白鱼点了点头,随后就迅速上马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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