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483节
朱熹虽然对《格物论》比较有信心,却依旧还是有些忧虑的。
他担心自己的学说被排斥,到最后为儒学找出了一条路来却又被读书人所抛弃,那岂不是会死不瞑目?
刘淮伸手又从墙上摘下一张纸来:“你要对汉人有信心,也要对读书人有信心。”
历史上到了近代之时,当发现出路之后,中国的知识分子只用了几十年的时间,就毫不犹豫的放弃了坚持了两千年的学说,充分拥抱了现代科学。
就中国知识分子这种极端实用派的性格,只要稍稍引导,立即就会将朱熹的《格物论》奉为圭臬。
“只不过,朱夫子既然走上了这条路,总得格出一些什么东西方才得以服众吧?”刘淮将手中纸张放回墙上,随后摊手以对:“否则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推行新学。”
朱熹早有准备,将两本文书递了过来:“我格出了两件事。”
刘淮接过两本文书,仔细翻看起来。
这其中详细记载了朱熹发现蛆虫与苍蝇的关系,并且通过实验反驳了‘腐草为萤’一说。
这两篇文章除了行文方式依旧是之乎者也之外,与后世的调查文学已经差不多了。
尤其朱熹为了证明格物论的有效性,还详细的叙述了之前所走过的弯路,犯过的错误,也就使得整篇文章都显得更加翔实可靠。
刘淮翻阅了许久之后说道:“朱夫子,这两篇调查报告,还有一些错误。”
朱熹挑了挑眉毛:“哦?”
刘淮正色说道:“其实无论是苍蝇,还是萤火虫,都不是直接产下子嗣,而是产下虫卵。待到虫卵孵化之后,方才有幼虫出现,直到变成成虫。”
朱熹会意:“哦,如同蚕卵那般吗?”
刘淮微微一愣,他没有想到朱熹思维如此发散,点头说道:“正是蚕卵一般,只不过比蚕卵小得多,小到看都看不清。”
朱熹有些失落,却还是点头说道:“无妨,只要继续格物下去,终有一日能看清楚的。”
刘淮思索片刻:“朱夫子可曾见过一种可以将字放大的水晶吗?可以让眼睛老花之人继续视物。”
朱熹摇头:“只是听说过罢了,两浙有富商家中有水晶叆叇,效果如刘大郎所说的那般,将眼前之物放大,听说还能生火。”
叆叇就是眼镜的雏形了,在宋代《洞天清录》中有过记载。水晶放大镜出现更是早,最起码在唐代的时候就已经有雏形了。
刘淮缓缓说道:“我去年就召集了一些手工匠人来研磨水晶,如今也有几块堪用的镜片了,到时候我组装一物,以助朱夫子来看到虫卵。”
刘淮每每有出奇之举,所以朱熹倒也不奇怪,只是含笑点头说道:“那就辛苦刘大郎了。”
军械局研磨水晶是为了制作望远镜,但如今为了拉拢朱熹这名儒学扛把子,刘淮不至于连几个镜片都舍不得。
所谓投桃报李,此番刘淮前来,做了给朱熹新学说保驾护航的承诺,又协助他完善《格物论》,朱熹也是要给予回报的。
也就是要为刘淮清理曲阜孔氏而站台了。
两人再次商议了一会儿,随后刘淮告辞离去。
朱熹起身相送,只不过到了门口的时候,刘淮再次转身说道:“朱夫子,你那《格物论》,我再补充一条,如何?”
朱熹点头以对。
刘淮缓缓说道:“格物须一切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
朱熹呼吸有些停滞,片刻之后拱手笑道:“刘大郎要不就莫要主持山东军政,随我一起做学问可好?”
饶是知道这是朱熹在用这种方式称赞自己,刘淮还是有些哭笑不得。
他笑着摇头转身,翻身上马之后方才说道:“朱夫子,文章千古事,可著文章之人,也得要有饭吃有衣穿方可。如今,就让我积跬步,而让朱夫子至千里吧。”
说罢,刘淮对朱熹拱了拱手,上马行进不过百步,听到身后屋舍中的长啸之声,也不由得露出微笑来。
第656章 孔子世家分南北
为什么哪怕是金国这种蛮夷都要封赏曲阜孔氏?
不是因为孔氏还有什么往圣绝学,而是因为孔子与儒家是绑定的,只有尊崇孔子,才能让天下读书人相信,官家还会任用儒门士子来当官。
尊崇孔子的一种重要方式就是封赏孔子的后人,也因此,孔氏不仅仅有衍圣公的公爵之位,还有曲阜县的县令一职。
理论上来说,曲阜就是孔氏的封地。
这件事棘手就在此地了,参照近代意大利人对梵蒂冈教廷有多么束手无策,就可以想象,曲阜孔氏是个什么地位了。
想要收拾他们不是不成,而是对于大部分政治领袖来说不值当的,孔氏无非一家比较大的豪强罢了,再沾点世家的边沿,最多也就是祸害一县之地,根本不能成大患。
天下读书人只是尊孔,又不是唯衍圣公马首是瞻,不可能跟着孔氏造反的。
而若是一个处置不妥当,引起政局动荡,那可谓是得不偿失了。
但是对于刘淮来说,不说正是儒学改革的关键时刻,单单为了山东一系列政策能实施下去,也得狠狠打压一下孔氏。
度田、分地、授田等一系列政策,之所以能磕磕绊绊的一路实行下去,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自魏胜以下,无数人起了带头作用。
魏胜与刘淮二人自不必说,何伯求带着沂州一群豪强投靠过来之后,也将原本聚集在他手中的庄园土地测量清楚,按照周边百姓户数进行了授田。
再比如辛弃疾,辛氏的祖产在济南府四凤闸,此时已经光复。辛弃疾手中甚至还保留着前宋时所颁发的地契,但他根本没有去索要的意思。
如果今日刘淮看在孔老夫子的面子上,给曲阜孔氏开口子,明日某个大将指着身上的伤疤,同样让刘淮网开一面,该如何是好?
人人都这么干,法度还要不要了?
仿佛也知道刘淮来者不善,在寒风中等待了数个时辰的孔拯与孔摠根本不敢回城,不多时已经是鼻涕满面,开始迎风流泪。
别说,这么一来,这老哥俩真的如同喜迎王师,情不自禁,涕泗横流的模样。
“我早就说过,莫要派人搅合,莫要派人搅合,你非不听,如今可好,起了祸事了,你说该怎么办?”
等待到不耐烦的时候,当代的孔氏家主,衍圣公孔拯不由得低声埋怨起来。
面对至亲兄长的指责,孔摠有些羞恼的说道:“孔端起那厮谁的招呼都没打,直接就走了,我有什么办法?难道你让我十二个时辰看着他不成?
他再回来的时候,已经与那天平贼……军耿节度搭上了线,横在门口的强梁,难道咱们孔氏不应该服软吗?
后来孔端起更是成了耿节度的谋主,咱们更得巴结着方才可以了。这些事阿兄你也知晓,怎么如今就全成我的错了呢?”
孔拯哑口无言,只能恨恨跺脚,一瞬间不知道该恨谁。
直到现在,老哥俩还以为刘淮是要因为孔端起的反叛之举,来亲自找孔府要说法。
此番说不得得大出血了。
“你说这刘大郎此时也是宋将了,如何行事还这么跋扈?”孔摠嘟囔了几句,随后眼中一亮:“阿兄,你说江南那一支,是不是就能搭上线了?山东此时皆是宋境,岂不是可以通过大宋来压制这些兵痞?”
孔拯一瞪眼:“那到时候咱们北孔是衍圣公,还是南孔是衍圣公?我不争气,没有生出儿子来,衍圣公这个位置早晚是你的,这可是祖父忍辱负重得来的爵位,难道你就想这么轻易弃了?”
孔摠抿着嘴不说话了。
孔端友与孔端操兄弟俩在建炎年间是为了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方才一支留在曲阜,一支随着赵构南渡的。
究竟谁为主谁为次,终究还是得看北朝兴盛还是南朝强悍。
如果金国能一统天下,那么北孔就是忍辱负重,留在北地行教化;南孔就是贪生怕死狼狈逃窜。
如果宋国能收复中原,那么北孔就是认贼作父,为虎作伥;南孔就是坚贞不屈,护卫君王南渡。
宋国肯定不会认金国所册封的北孔啊!若真的让南孔回到曲阜认祖归宗,到时候北孔全都得成旁支。
刘淮所率的兵马,名义上是宋军,却大多数都是山东本地人,这也就给了孔拯辗转腾挪的空间。
“来了来了!”有小厮狂奔而来,一路大声嚷嚷着:“有骑兵从西边来了!”
孔摠长舒一口气:“来吧来吧,总该有这么一遭。”
很快,百余汉军就已经疾驰而来,刘淮被甲骑护在中间,看着前方城楼上高高飘扬的‘漢’字大旗,不由得微微一愣。
虽然知道曲阜孔氏有‘世修降表’的传统,但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还是令人有些绷不住。
“臣孔拯(孔摠),拜见将军!”孔拯穿着祭祖的时候才穿的全套衍圣公礼服,带着一群人向刘淮恭敬行礼:“我等盼望将军,犹如枯禾以望甘露,如婴儿以望父母,如今山东光复,全赖将军,还请将军受我等一拜。”
刘淮板着一张脸,看向了打头的孔拯:“你就是当代的衍圣公?”
孔拯心中一突:“正是。”
刘淮没有下马,任由孔氏族人在自己面前维持着作揖的姿势,他用马鞭拍着手心说道:“我听闻宋国也有个衍圣公,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呢?”
虽然早有预料,但听闻此问,孔拯还是有些头晕目眩之感,他喘着粗气说道:“留在曲阜,祭祀祖庙之人,自然才是孔氏主脉。”
果不其然,没说两句话,孔拯就将孔子抬了出来。
刘淮微微一笑,终于翻身下马,随后淡淡说道:“起来吧。”
孔拯刚刚舒了一口气,直起身子,还没有扶一把老腰,就听到刘淮说道:“既然来到曲阜,不可以不祭拜至圣先师,衍圣公,且领路吧。”
孔拯有些呆愣之态。
刘淮一副武人作风,他究竟要干什么,孔拯想过许多,却没想过刘淮第一个要求会是这个。
但……孔拯好像还真的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
即便刘淮行事糙了一些,没有穿礼服,又没带着太牢,可对于一名乱世军头来说,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可以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也因此,孔拯直接将刘淮引到了祠堂,并且孔氏族人也迅速准备好了祭品,穿戴好了礼服。
刘淮带着十余名亲卫,身上盔甲都没有解下来,就来到了这祠堂之中,明显就是来找茬来了。
果不其然,就在孔拯正在布置香案之时,刘淮指着香案之后的祭台说道:“为何那里空着许多?孔圣人牌位之后那处空档是什么?还有,为何没有孔圣人的画像?”
说着,刘淮看着已经满头大汗的孔拯,冷笑出声:“还有,至圣文宣王的印绶何在?你可万万莫要拿着金贼予你的册封来糊弄我!”
如果说一开始刘淮询问牌位之后空档还情有可原,毕竟空了那么大的一块位置属实是有些不协调,但后面两问却是有的放矢,问到了点子上。
因为牌位之后原本是‘孔圣及亓官夫人楷木像’,相传为子贡所刻。
而原本墙上挂着的是‘孔子佩剑图’,乃是吴道子所画的真迹。
至于刘淮要的‘印绶’全称应该是‘至圣文宣王庙祀朱印’,乃是唐玄宗的时候,赐予孔氏的。
庙祀朱印与衍圣公印是不同的,庙祀朱印为衍圣公主持孔庙祭祀、管理礼制事务的官方印信,盖用于祭文、公文、谱牒等,象征着正统祭祀权。
这三件宝物,全都在孔端友跟着赵构南渡的时候,一起带到了南方。
孔拯这里倒是有新雕刻的‘庙祀朱印’,却是金国前任皇帝完颜亶赐下的。即便他有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刘淮面前掏出这枚印玺来啊!
孔拯已经汗如雨下:“将……将军,靖康年间,天下大乱,曲阜也遭遇贼人冲击,宝物遗落。可这孔府、孔庙却是做不得假的。”
“曲阜做不了假,孔庙也做不得假。”刘淮朗声说道:“难道你们孔氏就做不得假吗?谁知道你究竟是真正的孔子直系后人,还是外系旁支,鸠占鹊巢?!”
孔摠听得刘淮越说越不像话,有些愤愤然的说道:“将军,孔府中有族谱收藏,若将军不信,可以细细翻阅,挨个对照。”
刘淮抱着胳膊,看着孔摠冷笑,直到将这厮逼迫的低下头来,同样汗如雨下之时方才说道:“你也知道我是个将军,军中皆是认符牌不认人的。你要么现在就将庙祀朱印拿出来,要么……哼……”
孔拯算是彻底服气了,这刘大郎翻脸简直如同翻书,刚刚还有说有笑,没两句话就要下狠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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