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7节
魏昌也不知道自己这位大兄究竟是真失魂了还是装的。
刚刚分析战略还有模有样的,可随即又问出了如此浅显的两个问题。
“沿着大河,向上游走,大概再走上几里,会有个小渡口,彼处有七八户人家。刘叔在那里接应咱们。”
刘淮驱马缓步前进:“刘叔?”
“是阿耶安排的,刘叔跟他小女在江北,摆渡打渔为生。类似的人还有很多,不知道阿耶从哪里找的,我也不可能全认识。”
刘淮微微点头,若有所思。
“至于金贼的二十五个万户,也算是天下皆知的事情。”魏昌平日里也没少听魏胜讲天下形势,虽然他年纪太小,大多将这些当故事听,可也算记得清楚。
“金主完颜亮自十一年前篡位以来,先是征讨关外的生女真,再征高丽,征东蒙兀,再屠戮中原义军,生生练出二十五个万户的战兵。听阿耶说,此时的金军就算比不上金贼开国时那东西两路兵马,却也差不了多远。”
刘淮听到这里,面色如水,心里却泛起惊涛骇浪。
他只知道完颜亮南下伐宋时有三十二军,此时蹦出来的二十五个万户是什么鬼?
另外,也没听说过完颜亮有如此赫赫武功啊?!如果他真的是马上皇帝,怎么会被莫名其妙的军事政变推翻呢?
刘淮第一个反应就是,这完颜亮莫非也是穿越来的?可念头一转,就觉得不太可能。
现代人穿越成金国皇帝,不去励精图治,发展理科工商业,而是穷兵黩武,四方征战,这合理吗?而且掐着历史时间点南征,总不可能有强迫症吧?
第二个反应则是,金国是怎么养得起二十五个万户的?
魏胜是经历过靖康之变的老卒,他的眼光,刘淮还是信得过的,他说他见到的金军比开国时不差,那就一定是不差的。
那问题就来了,金国开国时兵马的强悍,是吞灭辽国,外加河北、山西、中原的结果,仅仅靠辽宋两国积累的财富,就可以让金军过得很滋润。
可完颜亮靠什么?
他如果经济搞得好,还用得着打这么多仗吗?
所以,要么完颜亮是个不世出的战争奇才,要么这二十五个万户就与刘淮所想象的不太一样。
第三个反应就是,宋朝这次可能真的很艰难了。
且不说完颜亮作为马上皇帝,究竟怕不怕军事政变,就说在历史上,宋金两国在岳飞被害后,几乎同时文恬武嬉,堕落成卧龙凤雏的模样。如今金国有了些许变化,那南宋小朝廷呢?
“此时的官家是谁?还是赵构吗?”
“……是。”
刘淮抱着万分之一的期望问道:“岳元帅呢?还活着吗?”
说起岳飞,魏昌语气中充满悲愤:“岳元帅在二十年前就被秦桧那老贼陷害冤杀了!”
完蛋,南宋还是老样子。
刘淮的内心瞬间拔凉一片。
可仔细想想,刘淮觉得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完颜雍继位后,废完颜亮为海陵王,将其大肆抹黑……当然,作为一个异族暴君,完颜亮的黑料绝对不会少。可谁又能说完颜雍没有删减过史料呢?
须知完颜亮的诗文都几乎被删光了。
莫非这些事完颜亮在历史上都干过?只是被删了?
“你接着说完颜亮的事情。”刘淮捏着下巴,继续说道:“就讲阿耶以前跟咱们讲过的,你记得多少就讲多少。”
“哦。”魏昌低头想了想:“我想起了个故事……”
且说完颜亮在篡位初期,曾率军五万征讨东蒙兀诸部。在决战时,他集中了一万由大金各地贵族和他们的仆从组成了庞大的马军。
完颜亮对这些骑兵说:大金立国的时候,就有万户战死,猛安处斩的规矩。你们这些人全都世受国恩,位高权重,只有皇帝是在你们之上,平日自然不需要你们拼命。可今日由皇帝亲自冲锋,你们但有怯懦之举,定斩不饶!
说罢,完颜亮就亲自率领着直属于自己的三支合扎猛安,向东蒙古联军的左翼冲去。
第一次,跟随合扎猛安冲锋的有两千骑,剩余八千骑在嘲笑。完颜亮没有处罚他们。
第二次,跟随合扎猛安冲锋的有五千骑,剩余五千骑在观望。完颜亮依然没有处罚他们。
第三次,跟随合扎猛安冲锋的有八千骑,剩余两千骑在驻足。完颜亮还是没有处罚他们。
第四次,跟随合扎猛安冲锋的足九千骑,然而还是有一千骑依旧畏惧不前。
而四次冲锋后,东蒙兀联军被彻底打崩,浑身浴血的完颜亮带着得胜的军队围住了不出战的一千骑说:今日之事,天饶你们一次、地恕你们一次、我赦你们一次,第四次则是饶无可饶、恕无可恕。说罢,又是一马当先,将象征着金国贵族军方最腐朽部分的一千余骑一体斩绝。
听完这个故事,刘淮心里也只剩下‘卧槽’两个字了。
有关完颜亮的故事,流传到后世的除了几篇诗词,就是昏君暴君的传说,外加一大堆小黄文而已。
哪有这种大事?
莫非完颜雍删历史竟然能删的如此干净?
不过联想到后世完颜亮被抹成黄暴大色魔的形象……好像真有改史有可能。
最重要的是,刘淮不相信别的,也得相信金军主力的战斗力确实不俗。
历史上,金军在两淮的如入无人之境,只一个多月,就打穿了淮南两路,饮马长江。
尤其在之后,后方叛乱,皇帝在前线被弑的情况下,金军竟然能有序撤退,让刘锜、成闵、李显忠、虞允文各路帅臣大将都占不到便宜,都可以算是不大不小的军事奇迹了。
刘淮低头思索,模模糊糊的感觉到,他所读过的历史与真实的历史,似乎是有差距的。
接下来北伐的过程中,如果一味盲信史书,那会出大事的。
“大兄,这甲的束带断了,左右无人,能否脱下来?”魏昌讲完故事后,愁眉苦脸的拽着左肋下的两截牛皮带。
“不成,甲胄就是第二条命知道吗?莫说现在还不安全,就算安全了,你也得穿着,习惯这种重量!”反射性的训斥了一句,刘淮语气随即转柔:“大战马上就开始了,你要有所准备,有可能接下来十数年都没法卸甲的。”
“大兄?”魏昌刚想询问,却只见刘淮微微皱眉,将食指比在唇上。
侧耳倾听了片刻后,刘淮扭头望向身后:“阿昌,离那个村子,大约还有多远?”
魏昌左右望望,指着前方半里外的小丘说道:“转过那儿,向左一望就能看见。”
话声未落,一阵犬吠声遥遥传来,阵阵马蹄也渐渐逼近。
这下子,不止刘淮,魏昌的脸色也煞白起来。
“走!”
第11章 英雄立马起黄河
“金狗!”魏昌的语气中充满恐慌:“金狗追上来了!”
“小声些,省点力气!”
刘淮训斥了魏昌一句,随即驱着两匹马小步快跑起来。
他倒不是不想一路狂奔,只是战马已经跑了小半夜,早已经疲惫不堪,再全力跑上两三里,没准就会直接倒地毙命。
然而还没有绕过前方那个小丘,三名披挂整齐的甲骑就从后方拐出,远远望见刘淮之后,竟然丝毫不停,连备马都不要了,一扔马缰就直直的杀了过来。
这三名金军的战马明显是精挑细选的,哪怕长途奔袭了许久,也依旧精神抖擞。
只小半刻的时间,他们就欺近刘淮百步之内。
“大兄,快把我放下马来,咱们一骑一步,做了这三个金狗!”回头见三名金军骂骂咧咧的取出弓箭,魏昌的冷汗瞬间流满了整张脸。
由恐生怒,魏昌瞬间就有下马与金军甲骑拼了的冲动。
怎么也好过被人从后背一箭射死的下场。
刘淮左右望着地势,强自驱动战马加速前进:“伏地身子,周遭就他娘的两面缓坡,连棵树都没有,怎么跟金贼拼?先到你说的那个村子,再作周旋。”
魏昌张嘴欲言,却因为猛然颠簸而伏在马上,被马鬃塞了一嘴。
刘淮对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别看昨天晚上他威风八面,又是杀人放火,又是破阵斩将的。可说白了,昨天也就是占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便宜,真要让刘淮拿着把麻扎刀,在平地里驱马与披挂整齐的三名金军甲骑正面对决,怎么想都死定了。
然而一边躲避咻咻飞来的箭矢,一边终于转过前方的小丘时,刘淮急忙望向魏昌所说的渡口,却随即愕然。
这个渡口只有七八间大小不一的茅草房,说是村落都有些勉强,可在这七八间茅草屋前,竟然被开垦出几块小小的田地,其间有三四农人劳作。
村口有几棵大树,树荫下还有几名幼童在嬉戏打闹。
渡口……或者说这座依河而建的小村落中的农人明显对突然出现的几名骑兵产生了极大的惊愕恐惧,他们纷纷抛下农具,发疯似向着村口逃去。
电光火石之间,刘淮就下定了决心,没有逃向渡口,而是拨马向右,向着北方一里左右的小树林中钻去。
可仅仅就是一耽搁,背后三骑直接欺近五十步内,呼喝声、马喘声、铮铮作响的弓弦声已经近在耳边,甚至已经有力道减弱的箭矢撞在刘淮身上。
刘淮感受着后背的酥麻感,心中焦急之余,竟然暗暗有些庆幸,只能说幸亏长了个心眼,昨夜连吓带骗的搞来了两副盔甲,否则最轻也是个重伤的下场。
望着越来越近的树林,刘淮对魏昌大声说道:“拿好刀,进了那林子,我就会把你扔下马,保护好自己,明白吗?”
魏昌握住刀柄猛然拔出,伏在马上点了下头,却被马脖子磕到了下巴,一时只能用含糊的呜呜声应答。
眼见这两名小贼如同瓮中之鳖,落在后方的一名金军狞笑出声,将目光投向身后的那个小渡口。
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如此地方,合该自己发一回利市。
就算这渡口中没有财货,总能掳掠些奴隶女子的。
这名金军如此想着。
他随即双腿蹬着马镫从战马上立起,搭弓引箭,直指刘淮的后心。
然而下一瞬,他的全身汗毛就竖了起来,脊背上的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衬,双手忍不住微微一颤。
这是多年沙场厮杀的经验给他带来的敏锐感知。
就如同被猛虎盯住了一般。
金军甲骑迅速回头,只见一匹雄健黑马从小村口奔出,一名黑甲骑士端坐其上,一手扶缰,一手紧握着铁胎弓,如同倾倒的铁塔般向着金军压来。
一人一骑竟有千军万马的气势。
黑甲骑士身上所着的盔甲是重装扎甲,这种盔甲无论宋金的重骑重步都大量装备,唯一的区别则是金军的头盔大多为葫芦状,而黑甲骑士的头盔则是笠形盔,顿项已经放下,遮住了整张脸,只余一双杀气腾腾的丹凤眼露在外面。
落在最后的金军甲骑持弓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却是勃然大怒,不仅仅是因为宋军竟然主动的发动了进攻,更是因为刚刚那一瞬间的胆怯。
他猛然勒住马缰,战马人立而起,铁胎弓转向后方。
“着!”
金军一声暴喝,弓弦铮然作响,羽箭如同闪电霹雳般射向黑甲骑士的眼睛。
两人相距不过三十步,然而就是这么电光火石之间,黑甲骑士只是微微一偏头,羽箭就擦着他的头盔侧边落到一边。
金军来不及气馁,几乎反射性的再次弯弓搭箭,将手掌间夹着的另一支箭射了出去。
仓促间,这一箭无论力度还是准头都大失平日水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