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81节
但想想自家忠义军,虽然还在上升期,都是矢志抗金,但忠于大宋和想要自立两种情绪也是暗流涌动,早晚要闹起来。
如果还算上同时北伐的张荣和迟早要杀来山东的李宝,那就更混乱了。
刘淮只是略微发愁,就迅速与自己和解了。
内斗是人类的本质嘛。
再说了,自己这边内斗,金军那面就能齐心协力,一团和气吗?
别特么做梦了!
何伯求此时依旧带领庄户在安子河西岸行军,刚刚脱离队列向前准备选择扎营方向,就被河对岸女真骑兵大队那边传来的消息吓了一跳。
“什么叫骑兵今日不扎营了,准备连夜回军?”
在何伯求的逼视下,来传达军令的信使大汗淋漓。
何伯求让亲卫散开,来到衣服下端还在滴水的信使面前:“我记得你,你是临沂县衙的公使小吏,大名唤作周才,家中行七,平日有些义举,有个枯井水的诨号,是也不是?”
充作信使的小吏周才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强笑道:“何三爷好记性,也好眼力。”
何伯求上前揽住了对方胳膊:“周七郎,既然过往相识,平素里也算相善,你能不能给我透点风声,为何对面的女真骑兵要抛下一切,疾速撤军?这是知州的命令,还是那两个女真人自行其事,就连知州也无法压服他们了?”
周才先是小心翼翼向着河对岸看了一眼,随后低下头来低声飞快的说道:“昨天傍晚张家庄没了后,先是原本兀颜烈那厮的庄子支撑不住,由汉儿联络了宋军打开了庄门,而受此激励,夹谷将军和术虎将军两个庄子中的汉儿全都趁夜造反。
他们庄子太空虚了,几乎同时陷落,我在帐外听得信使哭得尤其凄惨,似乎庄子中的女真人都快被杀绝了,最后还是那些宋军出手,才止住了混乱。”
周才越说越快,声音也稍稍放大,到了最后更是眼含希冀的看着何伯求。
就差直接跟何伯求说:何三爷带咱们一起反了吧!
何伯求自然知晓周才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但他没有答应,也没有呵斥,竟然直接扭头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周才的眼神黯淡下来,继续说道:“太守与那两位将军起了争执,其中不乏有喝骂之言,但两位将军言语也很明白,那就是此时有他二人在,还能将女真骑兵汇成一股绳,而若是二人死了,女真骑兵就会一哄而散。”
何伯求笑了笑:“还真是这般,此时说了算的已经不是什么知州与将军了,而是那些普通的马军骑卒。”
顿了顿,何伯求又问道:“除了遣你来通知我一句他们女真人要走了,太守还有何交待?”
“并无。”
何伯求再次叹了口气,眼见东岸一阵烟尘滚滚,明显是金军骑兵大队不顾疲累再次强行赶路,不由得叹气:“我为仆散太守尽心尽力,维持上下,最终只得了这样一个结果吗?他终究还是选择了他们女真人,而将我们汉儿弃了。”
“周七郎,你莫要回去了。在我军中寻个安置。”
周才连忙擦着汗水,连连点头。
这时河对岸的动静已经遮掩不住,就连何家军的普通士卒都纷纷停止了行军,扭头来看。
一丝惶恐在队列中蔓延。
就算普通士卒也知道,此时人困马乏,万万算不上妥当,两军夹着安子河行军,若有万一的危险,互相也能有些照应。
但现在女真人竟然先跑了,岂不是说明形势已经危急到一定程度了?
何来也连忙弹压,得益于何家军兵源基本是何家庄周边庄户,军官们甚至都能互相认识,所以很快队列就再次行进起来。
然而何来也来到何伯求身边时,却有些慌乱的问道:“女真骑兵怎么就走了?如何就走了?不管我们了吗?”
何伯求皱眉:“慌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生死都由自己,岂可托付他人?女真人弃了咱们,但何家庄两千多好汉,难道都要哭唧唧的作小儿女态吗?”
一番呵斥后,包括何来也在内的数名军官同时沉静下来,只不过还有人询问:“庄主,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何伯求沉默片刻:“告诉你们也无妨,女真人那几个庄子的汉人全都反了,他们留守的人被杀了个七七八八,忠义军已经进驻了那两个女真庄子。”
这话一出,当即就有人叫出好来:“好,这群女真人活他娘的该,都是他娘的一群畜生,全死了才好!”
但更多人却是一惊:“如此说来,咱们何家庄岂不是被东西北三面包围了吗?咱们也得赶紧回去,否则何家庄也没了!”
又有人嗤笑以对:“你怕个鸟,就凭忠义军那任由老少爷们割谷子的气度与纪律,就算他们攻下庄子又如何,你难道还怕他们作女真人那般下作之事吗?”
说到这里,这人仿佛觉得话头有些不对,连忙补充:“当然,咱们庄子自然与女真庄子不一样,他们将汉儿当猪狗用,致使胡汉彼此视若仇敌。何家庄万众一心,庄防又坚固,怕什么忠义军?”
何伯求摆手,示意对方别闲扯淡:“沙老四胡说八道惯了,但他有一事说得对,忠义军魏大刀那厮不是残暴之人,就算他攻破庄子,也只会严肃军纪,绝不会大兴杀戮。所以,咱们可以安安心心的回军,不要被那些狗急跳墙的女真人所困扰。明白吗?”
围拢过来的众人纷纷点头,随后就散去归队了。
只有何来也听出来何伯求话语中隐藏起来的东西。
就算何家军一路顺利的回到何家庄,然后呢?
然后是投降?
又或者是跟忠义军拼了?
如果投降,那何伯求这几日的来回折腾,岂不成了笑话?
如果和忠义军作战,且不论军心士气如何,凭什么为了此时弃他们于不顾的女真人拼命啊?真把自己当金国的忠臣孝子了吗?你姓完颜还是姓仆散?
所谓能战则战,不能战则守,不能守则走,不能走则降,不能降则死。
现在看起来这几条路何伯求都不想选,但难道还能跟魏胜说:咱们各自收兵,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你自去北伐,我要自己过小日子。
魏胜能答应,他麾下的将领们也不会答应!
“阿郎,要不要让二郎君与三郎君先带人回庄子?”何来也低声询问。
二郎君三郎君就是何伯求的二儿子与三儿子,他们此时都在何家军中充当百人将之类的角色。
而何来也提议让这二人回去,一方面觉得此时确实凶险,另一方面则是让这两个能管事的年轻人回去,无论是组织庄子防御,又或者跟魏胜接触他们都能说了算。
何伯求淡淡扫了何来也一眼:“不用了,此时不能做任何有损士气的事。”
说罢,他又望着安子河对岸冷笑出声:“况且咱们何家庄的好汉终究是把西岸的所有天平军都打成了溃军。而东岸的那两个女真人则是保存实力,敷衍了事,竟然给天平军剩了一处坚固营垒。
哼……安子河两岸是这种地形,女真人又全是骑兵,还指不定谁要吃大亏呢!”
第141章 白首相知犹按剑(下)
沂水大豪何三爷堪称是料事如神,事实上在八月十二日下午申时过半(下午四点),沂州金军刚刚全速回军小半天后,女真骑兵就绷不住了。
且说骑兵的机动能力分为战略与战术两种。
如果是战略机动,全军的速度都会受到中军大车的制约,尤其战马这种要吃几斤粮草的大粪制造机更是依赖辎重。千里奔袭不是不可以,就要冒战马大量掉膘或者死亡的风险,非孤注一掷的军队绝对不敢尝试。
汉武帝够财大气粗吧?
他打了几次匈奴,照样把父祖几代的积累赔了个底掉。
但是战术机动就简单了,骑兵在一两日的时间内狂飙突进一二百里,出现在敌人无法想象的地方,从而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给予敌人致命一击的战例可就太常见了。
别的不说,天平军的遭遇可以说用血一般的事实来为骑兵在一两百里内机动能力做出了注脚。
所以,骑兵的机动性从来都是战术上的,而不是战略上的。
此时此刻,无论是仆散达摩还是两名女真宿将,同时犯了一个重大错误。
那就是女真骑兵明明完成的是战略动作,但这些将领却以为他们完成的是战术机动。
须知道,金军是在大约八月四日夜间悄悄集结起来,并在接下来几日中来到蒙山山口的。
女真骑兵从八月五日一直到今天八月十二日之间近八日的时间里,一直没有闲着,他们先是赶路,后来埋伏,再之后为了遮蔽天平军进行大大小小的厮杀,最后在昨夜大战一场。
这期间别说是马了,就连人都吃不好睡不好。
人的耐力毕竟要高一些,所以经历了这一趟,人还能撑得住,但无论是备马还是战马都早就受不了了。
不得已之下,甚至有女真骑兵抛弃了跑不动的备马,直接骑战马赶路,这种行为虽然被军官们严厉喝止,但所有人都别无他法,只能将确实跑不动的马匹聚拢起来,并留下一些疲累的女真骑兵作为看管。
毕竟马儿可是好东西,能保住自然还是要保住的,女真人也没余粮啊!
大约分出留下二百多骑兵之后,仆散达摩正犹豫着是否要休息一下,突然有零散的女真骑兵从身后拼了命的赶上了沂州军。
那女真骑兵已经疲累得在马上都很难坐稳,但还是强行冲到仆散达摩面前,猛然勒住马缰,他的胯下战马根本站立不稳,口吐白沫得摔倒在地。
“太守!有军情!”
女真骑兵不顾摔得七荤八素,此时一条腿还被马身子压着,连声通告。
夹谷寿下马,一边将这女真骑兵从马身子下拖出来,一边在他耳边说道:“莫要大声,莫要慌乱,低声说与俺们几人听即可!”
女真骑兵仿佛也知道自己焦急之下犯了忌讳,不由得吞了吞口水,低声说道:“耿贼的天平军从后面追上来了!此时距此地大约五里。”
“什么?”
惊讶出声的是术虎阿里,他连连摇头,连说不可能,昨夜天平军已经遭遇了重创,如何能追杀上来。
确实,为了收拾东岸的天平军,术虎阿里连侄子都赔进去了,若说天平军竟然还有勇气与余力追出来,岂不是在说他的侄子白死了?
女真骑兵满脸焦急,却又不敢大声说:“俺没有扯谎,大约一千多步卒,几百轻骑沿着河一路扫荡,留下的战马全没了,留下的袍泽也全没了……呜呜……就逃出来俺一个……”
说到这里,这女真骑兵不知道想起了谁,竟然痛哭起来,偏偏由于军令,不敢发出大声,只能捂住嘴巴,发出类似于母鸡下蛋时的咕咕声。
这下子沂州军的高级将领们不信也得信了。
仆散达摩如坠冰窟。
昨夜大破天平军时的志得意满此时想来,竟然如同幻梦一般。
他知晓麾下女真骑兵尽皆疲惫不堪,急需修整,但偏偏所有人都急切的想要回家,军心已乱,别说去打一场硬仗,就算单单扎营也会出些乱子。
而在这种依山傍水的地形,骑兵根本无法大规模迂回,真要跟追兵作战,不正面打硬仗是绝对不可能的。
狭路相逢勇者胜嘛,谁还不懂这个道理了?
所以仆散达摩第一个反应是派信使到身后的何伯求军中,命令何家军渡河,来与女真骑兵配合作夹击,先击溃这股天平军追兵再论其他。
但仆散达摩连续派遣了两名汉儿吏员作为信使,都如同泥牛入海,没有一点回应,也不知道何伯求是已读未回还是未读未回。
直到第三个女真信使才把何伯求的回应带了回来,何三爷的意思很简单,你们女真骑兵确实厉害,这种情况下都不嫌累,但我们汉儿不成,得扎营休息,所以难以奉命。
仆散达摩愤怒异常,他首先反应过来的事就是为什么何伯求要把那两个汉儿吏员扣下,因为但凡不是女真人将这种消息带回来,仆散达摩一定会杀人的。
然后仆散太守就明白了何伯求为什么抗命了,因为女真骑兵之前已经把何家军给弃了,那么此时何家军又为什么要为了女真骑兵的安全来拼命?为了让女真骑兵再次抛弃自己一次吗?
以己度人,仆散达摩自认这种破事如果落在自己脑袋上,别说要为女真骑兵解围,早他妈的投靠天平军来一起攻打沂州军了!
但明白归明白,却不耽搁仆散达摩依旧将何伯求恨之入骨,然而一时之间毫无办法。
这已经不是前几日在沂州府衙轻易杀掉兀颜烈的时候了!
“这样不成,真的不成!”仆散达摩气喘吁吁,指着身侧同样狼狈的几名将领:“这样下去,咱们会被轻易追死,无论如何都得让马儿歇歇脚。”
“可……”
刚有人反对,仆散达摩就强行打断,继续说道:“得打一仗,无论如何得打一仗。如果不解除追兵的威胁,那么咱们一路掉队的骑兵就得全被耿贼吃掉,哪怕他们能逃进山里,战马却很难带进去。若让这股耿贼养起了军心士气,主动来战,我军如何就真的难说了,须知我军此时是一天不如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