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82节
“太守,咱们打不了夜仗了。”王雄矣有些垂头丧气的说道:“这种军心士气,在夜间冲杀,说不得就会兵败如山倒,一哄而散了。”
“那就白天打。”仆散达摩双目赤红:“兵马疲惫士气低下,再加上这又是狭长地形,咱们四条腿真的说不定跑不过耿贼的两条腿。只有打一仗,把耿贼伸出来的手打疼了,咱们才可以从容脱身。”
夹谷寿满脸尘土,沮丧至极:“从容不了了。就算能把这群贼人杀个干净,下一刻儿郎们还是要玩命往回赶的,毕竟家中老小都在庄子里,还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
仆散达摩脸颊抽动一下:“消息彻底传开了?”
术虎阿里长叹一声:“这种事情,哪是想瞒住就能瞒住的?只一人慌乱就能让全军皆惊了。”
“如此说来,只有仆散太守三百甲骑可用了?”高安仁气喘吁吁,顿时有了激愤之态。
反正这厮老爹已经在海州没了,此时反而有种站在干岸上指指点点之态,引得数名女真军官睥睨来对。
仆散达摩点头:“确实,此时只有我的三百甲骑可以依仗了,今日先聚拢起来,饮马歇息,明日稍稍等待追兵,由我亲自出阵一举将他们击溃!”
说着,他挥了挥手,让夹谷寿和术虎阿里离开,只留下几名心腹。
王雄矣见到已经没了外人,向前凑到仆散达摩跟前说道:“太守,现在形势危急了,要思危思退的,不能把那三百甲骑全都抛洒出去。”
仆散达摩点头,对于这个内侄,他也不说虚言:“我没有把甲骑全都撒出去的意思,而是要以甲骑带动全军进攻。我虽然厌弃这两个老东西,却也知道,此时状况确实非战之罪,也不是他们不用心尽力,术虎赤铁你也认识,他的死总做不得假。
而且接下来就是要守临沂城了,要做好打恶仗的准备,能多一分力量自然是好的,无论如何都得将这些女真骑兵带回去。这些人加上留守临沂城的兵马,足够守些时日了。”
王雄矣点头,复又询问:“太守求援了吗?”
仆散达摩依旧点头:“自然早就求援了,但山东东路沂州才是最强盛,莒州也因为征粮爆发了民乱,完颜子晋那厮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兵马来援?至于山东路统军司,他们虽然在益都府有兵马驻扎,但怎么可能无诏出兵?所以我一边向统军司求援,一边写奏疏上报汴京,想来只要咱们再坚持十天半个月,援军就会到来。”
说着,仆散达摩笑着拍了拍王雄矣肩膀:“说一千道一万,咱们虽未尽全功,终究是打残了耿贼,破了宋狗南北夹击的阵势,否则局势还会更加艰难。”
王雄矣也笑了起来。
可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高安仁却是有些疑问,因为如果依照金国援军的调兵流程,以仆散达摩求援开始算起,那的确还有十几天援军才能到。
但如果以高文富高安仁父子求援时间来算,金军野战主力此时应该已经到了才对。
这是哪里出了问题了?
高安仁想不明白,见到仆散达摩胸有成竹的样子,却又不敢扫他的兴,只能将问题默默咽回到了肚子里。
第142章 军政得失不自修
八月十二日夜间,除了双方斥候相互作战之外,几乎算得上相安无事。
双方都过于疲累了,只想着好好休息一夜,明日拼命作战。
八月十三日清晨,都不太缺骑兵的沂州军与天平军同时派出了大量斥候,在宽约一里的山水之间开始了厮杀与侦查。
这种厮杀不同于结阵作战,因为斥候讲究一个轻芒迅捷,所以最多也就是披件铁裲裆而已,没有装备差距的情况下,马术娴熟的契丹骑兵三三两两互相配合配合,还真的不一定比女真骑兵要差。
更重要的是,之前几天契丹骑兵都在正常行军,而女真骑兵则是在长途奔袭,战马疲惫程度在此时无限放大。
再加上无可辩驳的士气原因,女真斥候不多时就纷纷败下阵来。
但还是有女真骑兵报告回了仆散达摩想要知道的消息。
追击而来的天平军,似乎压根就没有出营作战的打算。
仆散达摩脸色迅速转变成铁青,因为他原本还想占一个以逸待劳的便宜,而天平军似乎也看穿了他的应对,根本就不带动弹的。
刘淮此时一处营寨内的坡地上,正在与辛弃疾等人大摆龙门阵。
“我吃饱了撑得要去主动攻击他们?这时候着急的是金贼,咱们只要按部就班前进就足以逼死他们,又为什么要打硬仗?再说了,你们才遭遇大败,此时不涨涨士气,哪有本钱来打硬仗?”
耶律兴哥望着得胜的契丹轻骑斥候用长矛挑起一副缴获的铁裲裆欢呼雀跃,听罢刘淮的言语后,摩挲着辫发上的金环皱眉出声:“俺还是没想明白,金贼如何在前夜还威风凛凛,视我等于无物,如何今日就狼狈成这个样子?”
刘淮笑了笑解释道:“你打仗是为了什么?”
耶律兴哥想了想诚恳说道:“为了让部族能活下去,最好能过上好日子。”
“那金贼打仗是为了什么?”不待耶律兴哥回答,刘淮就直接回答:“是为了杀掉你们这些因活不下去而反抗的人,他们想让你们最好直接去死,大家都省事,对不对。”
耶律兴哥默默点头。
“所以,你说是支持金贼的人多,还是支持你们的人多?”
耶律兴哥有些犯迷糊:“但……但俺们败了啊……”
“所以我跟耿大头领说让他整顿天平军,所以我才迫不及待的逼迫辛五郎来作此事。因为金贼人少,却能拧成一股绳,你们人多却是一盘散沙,如果再不改,那你们还会再次吃大亏的。”
说罢,刘淮扭头看向辛弃疾:“五郎,接下来的话耶律兴哥可能听不懂,但我还是要说给你听。”
辛弃疾原本就无奈,此时更加无奈了:“你想说就说,还有人能堵你的嘴吗?”
但刘淮却没有继续老生常谈说什么内部整顿,而是继续说起了此战:“战争胜利可以分为三种,其一是政治上的胜利,其二是战略上的胜利,其三是战术上的胜利。
无论那个团体,无论是金国宋国又或者是沂州金军、天平军甚至我们忠义军,最终目的都是政治上的胜利。”
说着,刘淮摆着手指头说道:“对于金主完颜亮来说,他因为改革迁都损害的女真国族的利益,所以在政治上失利,所以他要横征暴敛南征宋国,用政治上的更加失利,来吞并宋国,从而用战术胜利,达成战略上的胜利,从而反哺政治,最终政治胜利。”
“对于沂州知州仆散达摩来说,政治上天然失利,因为这是完颜亮横征暴敛导致的,所以他无法改变。所以他才想用战术上的胜利,也就是击败天平军。来达成战略上的目的,也就是击败忠义大军来平定沂州,从而掩盖政治上的失利。”
“对于我们忠义大军来说,我们是顺天应命,解救北地万民,安定天下才兴起的北伐,所以我们在政治上天生有优势,然后我们通过攻打海州沂州沿途县城庄园来获取战术胜利,再通过严格军纪,赏罚分明,安定地方等一系列手段,让战术胜利迅速转变为战略胜利,从而使政治上的优势变为胜利。”
“而你们天平军为了求生路,反抗金国暴政而揭竿而起,同样有政治上的优势,在泰安州时无数百姓响应天平军就是明证。但你们并没有通过政治上的优势,来获取战略上的优势,而在试图战术胜利时,又遭到了沂州金军的迎头一棒。”
刘淮并没有点评宋国,说完这些后,又继续分析道:“现在的情况是,沂州金军虽然取得了战术上的胜利,也就是击败了你们,但却因为内部空虚与政治上的劣势而被我父撕碎了防线,在战略上输得一塌糊涂。所以,他们才迅速从胜者成为了败者。只要沂州金军在战术上再败一场,则他们三项全部失败,绝难回天。”
“而你们天平军,虽然在战术上失败,战略上无能,可只要打着抗金的旗号,在政治上就依旧有优势,只要在战术上稍胜一场,就有希望转变为战略上的胜利,从而彻底立足。”
辛弃疾这两天已经被类似言语轰炸了许多遍,也是有点烦躁:“你这话我原封不动的传达给耿大头领,你也莫要来害我。这些话如果让外人听去,就如同你刘大郎天天在撺掇我夺天平军大权一般,过于犯忌讳了。”
说完之后,辛弃疾顿了顿,面容有些冷笑的意味:“另外,难道你真的能打包票,忠义军一帆风顺,毫无波折的拿下沂州吗?”
刘淮笑道:“如何不能,我军三线全优,沂州金军三线全劣,这样再不能胜,那真的北甚鸟伐了。”
说着,刘淮看向河对岸,彼处烟尘滚滚,除了少数马军在安子河岸边戒备,其余步卒全部在一面何字大旗的带领下快速行军,视河东岸战局于不顾,连停顿都不带停顿的。
“这何家军与女真骑兵这是怎么了?俺原本还担心追得过于深入,何家军在北面渡河,咱们被南北夹击,再大败一场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耶律兴哥摸着下巴,他刚刚听了一肚子战略战术政治,虽然听不太明白,却也晓得是天大的事,所以一直憋着没有开口,此时见刘淮望向河对岸,不由得又有些疑惑。
“难道是两边生嫌隙了?俺记得刘大郎你没有派出人手去散播谣言,挑拨离间啊?”
刘淮摇头叹气:“哪还用得着我来挑拨,处于优势时同心协力不算什么,处于劣势时还能压住心中各怀鬼胎,通力合作才是真正的本事。”
“昨日看到女真骑兵先行,而把何家军步卒扔在对岸,我就大约能预料到这个结果。莫说他们有女真、汉人之分,就算是袍泽挚友,干出了这种事情,也该分裂了。”
辛弃疾与耶律兴哥同时点头。
“那现在咱们该做什么?”
沉默片刻,辛弃疾出言询问。
“等着。”刘淮说罢,又对耶律兴哥言道:“兴哥……”
耶律兴哥拍了拍胸脯:“刘大郎莫要见外,俺家中行二,你就按照你们汉人的规矩,唤俺一声耶律二郎即可。”
刘淮点头:“耶律二郎,我军与金贼相距不过五里,斥候全是契丹轻骑,所以你要跟他们说清楚,他们的任务不是杀伤,而是监视金贼。如果他们拔营而走,或者真的忍不住来攻我军营寨,一定要让他们速速传信。”
耶律兴哥点头,连忙派心腹李乙真金去传令。
“金贼如果进攻,那没什么好说的,咱们守营寨即可。”刘淮对辛弃疾说道:“金贼若是撤退,那么咱们就要继续远远的追上去,咱们斥候也不少,不要怕回马枪,骑兵调度艰难,我军时间充足,到时候凭借依山傍水之地结阵作战即可。
而若是金贼只是撤退,以他们此时的速度,最起码有两日的才能走出这片山区,若彼时金贼还能指挥畅通,那么我军就直接发动进攻,狠狠咬下一口肉来!”
辛弃疾皱眉,猛然发现了这个计划的疏漏之处:“若金贼不顾马力,全速撤退该当如何?”
刘淮笑了,笑容犹如饿狼看见粉嫩的羊羔:“那就太好了,倒不如说我每时每刻都在期盼着他们这么做。”
耶律兴哥出言解释道:“五郎,你没有见过上千匹马在一起的场景,所以不晓得。这么多战马一起奔跑,就会互相追逐。若是在马场中还好,此时还驮着骑兵,不惜马力马儿是真的会被累死的。”
耶律兴哥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骑兵列阵不比步兵,不止占地广阔,而且更加混乱。步兵掉队还会有人发现,骑兵狂奔时那真的是听天由命,难以组织起来了。”
辛弃疾恍然大悟,表示又学到了:“如此说来,若是金贼真的全速撤退,哪怕咱们什么都不做,他们都会留下几百人?就像前几日那些掉队的女真骑兵一般?”
刘淮回答:“不会只是几百人的,因为这个地形太差了。保守估计得留下一半掉队的散兵游勇,到时候我军只管杀过去即可。”
辛弃疾长舒一口气:“如此说来,金贼只能以这种龟爬速度,缓缓撤军了?”
刘淮摇头:“他们的最优解是趁着全军还有勇气与毅力,放弃什么以逸待劳的痴心妄想,主动来到我军营寨拼命。而且金贼只有今日这一天的机会,因为金贼的士气体力只会愈发不堪,今日不敢来,以后只能被我军追着打了。”
“全军有序撤退?哼,仆散达摩那厮如何能控制得住?”
话声刚落,只见营寨外有两名契丹轻骑急速而来,勒马之后,径直大声报告:“报将军!金贼拔营,向南逃走了!”
刘淮不由得畅快笑出声,随即神色一肃,对辛弃疾说道:“五郎,再过两刻钟,我军也拔营启程,严整队列追上去!”
第143章 余勇未厌心突兀
八月十三日上午时,沂州金军与天平军几乎是同时开始拔营行军。
而正如刘淮所言,无论是仆散达摩这个知州还是夹谷寿与术虎阿里这两员老将,都难以控制军队了。
小规模的相互串联已经开始,对于马力尚存的少部分女真骑兵来说,这种行军速度实在是太慢了,他们不少人集体向军官请愿想要先走一步,赶回庄子。
虽然都是心急如焚,但许多军官还是保存了些许理智,直到这些体力尚存的骑兵才是战斗力得以保证的关键,所以纷纷呵斥了回去。
可人心一旦长草,又如何能轻易摁下去?
还不到中午的时候,就出现了一二十骑组成的小团伙脱离队列,纵马狂奔的场景,由军官拦下之后再交于上级处置。
虽然有战马惊了作为借口,但仆散达摩哪里是什么眼睛里可以揉沙子的人?直接将逮住的十一人全部处斩,并将他们的脑袋挂起来示众。
应该说效果很明显,这些人头很快就引起了更大规模的恐慌与逃亡,各级军官不得不再次全力弹压。
安子河畔只有由北而南西水东山的一条路,北面也有天平军的追兵,所以沂州金军并不是四面逃窜,而是直直向南,还算是能有所控制。
但骑兵马速的提升,还是引发了马儿的赛跑,体力尚存的战马还好一些,只不过更加疲惫而已,但那些原本就疲惫的战马可就倒了血霉。
到了下午之时,天平军追兵开始在看到倒毙在路边的马尸,还有失去战马的女真骑兵。
马尸被收了起来,准备割皮吃肉,而只能靠两条腿奔跑的女真骑兵被契丹斥候轻易的了结在了安子河畔。
到了傍晚时分,按人头记功时,辛弃疾等一众军官才发现,契丹轻骑在今日开了好大的利市,足足带回来一百一十七颗人头。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事都一帆风顺,和和气气。
辛弃疾亲自记功时,竟然在这堆人头中发现了女子的首级,不由得勃然大怒。
这又不知道是哪个契丹轻骑看到别人都有功劳拿,而他自己却两手空空,恰巧看见躲进山中的村民后起了歪心思,杀了这女子后,用这女子的人头来顶替功劳。
很快,这契丹轻骑就被当众揪了出来,似乎还是耶律兴哥的亲戚,被押过来之后就不停的向耶律兴哥求饶。
而耶律兴哥在一众人冷眼旁观中,似乎也要上前求情,但突然瞥见刘淮那夹杂着恨铁不成钢,竖子不足与谋的眼神时,竟然鬼使神差着拔刀向前,一刀就将那契丹轻骑枭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