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99节
温敦浑玉用手占着茶水,在身前案几上写写画画,许久之后才问道:“都统,水军那边可有正式旨意或者枢密院军令让他们南下?”
蒙恬镇国想了想:“似乎是没有。”
温敦浑玉点头说道:“那就是了。这必然是贼人逼近,水军自作主张自保之举。”
蒙恬镇国继续回首:“俺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俺就想问,武兴军应该如何去做?”
此话一出,其余人也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时间这么紧急,直接过向东过兖州,从费县杀进沂州。”
“路太他娘的难走了,而且还得渡浚河去攻临沂,费力不讨好。”
“这操蛋差事咋就轮到咱头上了。”
“得赶紧,还能赶上征伐宋国,别到时候屎都吃不上热乎的。”
“东平府这边……那水泊梁山又聚匪了,咱们武兴军一走,太守他们真的能压得住吗?”
在嘈杂声中,武兴军第三将,行军猛安温敦浑玉敲了敲桌子说道:“要我说,陛下与枢密院同时发来的军令,咱们无从抗命。但沂州这群贼人,的确有所不同。
都统,别人不晓得仆散达摩的本事,咱们这群在海州厮混过的,如何不晓得呢?他被砍瓜切菜般的收拾了,贼人不一般。”
温敦浑玉见蒙恬镇国面露不耐,连忙说出了结论:“咱们应当去莒州,先助完颜子晋那厮稳住形势,临沂与沭阳已经没了,那沂水上游的沂水县,与沭河上游的莒县千万不能有失,届时稍稍整军,看看水军玩什么花样。
以九月一日为期,无论水军如何,武兴军都沿着沂水向南杀去,顺流而下,谁能当我?”
蒙恬镇国猛然一砸桌子:“阿玉此言乃是中正良言,就依你此计,徒单章,你率你的马军为前锋,全军东进!”
第168章 男儿志气劝从军
相对于北伐军来说,金国的确是庞然大物,虽然这个巨人异常迟钝,而且由于内里空虚,使得关节都变得吱吱作响,但这个巨人终究是巨人,他哪怕用一根手指头压下来,北伐军也得拼尽全力才能抵挡。
这种事情,莫说魏胜、刘淮、陆游等忠义军高层,就连队将、正将之类的基层军官都明白。
接下来要又一场硬仗要打。
但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件一件做。忠义军按部就班整军备战,该有的公审,诉苦大会,分田分地,却一点都没少。
“程大鸟,你是想退军籍?”
“俺不是退军籍,而是一开始就没有入,只是临时与你们一起杀金贼而已,现在金贼已经被灭了,俺只是不入军籍而已。”
“可惜可惜,可惜了你这一身弓马本事。”
面对队将的感叹,程大鸟嗤笑一声,继续收拾起了被褥。
这群宋人又如何知晓他过得是什么日子,这身弓马本事是如何来的?
真当骑奴是什么好营生吗?
与他一起在少年时就成了女真人骑奴的好友,十人里面死了三个,剩下七个人里两人成了残疾。
如果有别的机会,程大鸟愿意用这一身本事,换相依为命的老爹可以长命百岁。
想到这里,程大鸟不由得心中又是一酸。
“程大郎,你不去入军籍吗?”
刚消停一会儿,又有人来打搅。
程大鸟不耐回头,却见是一名俊秀如女子的将领站在了营帐入口。
“张统领。”程大鸟连忙起身行礼。
这也不仅仅是因为张白鱼是他的上级,更是因为程大鸟前几日亲眼所见,此人冲阵之时连续用长矛挑杀五名女真勇士,陷阵之时左突右杀勇不可当。
原本程大鸟还在腹诽,张白鱼长得跟个娘们似的,但经此一战,他如何还敢轻视对方?
张白鱼自然也不是来耍威风的。
因为在几个女真庄子里,骑奴出身的汉儿大约有一千多人,除去那些确实无法上阵的,能编练成甲骑的青壮大约六百人。
这些人骑术娴熟程度远超一般女真人,因为女真人是真的不把汉儿当人看,练不好是真的会被鞭笞死的。
可以说,这些骑奴的骑术都是用命换来的。
而程大鸟则是这些骑奴中威望最大之人。
人事即政治,如果程大鸟不入军籍,还不知道有多少骑奴想要解甲归田,过自家小日子呢!
偏偏以忠义军一直以来的政策,正军是万万不可强征的,否则根本无法有足够的战斗力。
所以,张白鱼只能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了。
“程大郎,你为何不入军籍?是因为田都头、王队将他们没有将前途好处说明白?又或者是因为待遇太薄?你且说说,都可以谈。”
面对张白鱼的诚恳言辞,程大鸟也只能长叹以对,说了实话:“若俺阿爷还在,有好处俺自然会去拼命,什么分田分地,什么金银赏赐,什么升任官职,俺都会来者不拒。可……可俺阿爷没了,俺老程家就俺一个人了,要那么多劳什子有啥用?
上战场就要拼命,俺连个婆姨都没有,万一哪天死了,老程家岂不是绝后?
张统领,俺这次也算是有些功劳,请高抬贵手,放俺一放,让俺安安生生的种田过日子如何?”
说到这里,程大鸟顿了顿,犹豫片刻后方才继续言道:“……而且,忠义军的规矩好生麻烦,俺杀金贼报仇,竟然还被呵斥,天底下哪还有这种道理,俺不服。”
张白鱼听到之前言语时还无言以对,听到最后时却是恍然。
什么想安生过日子都是实情,但却不是主要原因,最重要的是不了解忠义军的对敌政策。
张白鱼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心中将张姓都头与王姓队将祖宗十八辈骂了一个遍,定是这两个懒货一听程大鸟要走,问都没有问,就直接上报上来了。
怪不得刘大郎一直在说指挥官要勤快,这要是不来一趟仔细交心,直接放程大鸟走了,未来忠义军骑兵最起码得少上好几十。
张白鱼上前,拍了拍程大鸟的肩膀,“程大郎,我也不想劝你如何,只想带你去几个地方看看,且随我来。”
程大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左右无事,也就跟着张白鱼走出营帐。
“你勿要觉得刘统制临阵呵斥是因为你们杀光了女真庄子。”张白鱼一边走一遍解释:“军中是有阶级法的,临阵之时除了军情,任何事情都得被问再说话,否则你一言我一语该如何打仗?你在当时顶嘴扯闲话,没有被当场处斩已经算是法外开恩了。”
见程大鸟依旧不信,张白鱼指了指自己:“我身为东平大军都统的第四子,一军之统领官,当时临阵与刘统制起了分歧,就有人想要直接将我杀了正军法,更何况是你呢?”
程大鸟当即摇头:“张统领,你这么说来,俺更不愿意入军籍了。”
张白鱼只是微笑不语,引着程大鸟先去了公审现场。
此时对首恶夹谷寿的审判已经接近了尾声,又是一群人上前哭诉喝骂之后,在台上主持公审的张小乙干脆利落的将夹谷寿当场腰斩处决。
“痛快!”程大鸟欢呼出声,亲眼看着夹谷寿被一刀两断,上半身在台上挣扎蠕动良久才咽气,他心中有说不出的畅快。
这些女真贼真的该死!
然而还没有完,高台上的鲜血还没有洗清,又是一批人被拉了上来,有文书高声念着状纸,并且让苦主上台当中哭诉指认,在台下围观百姓的轰然声中,又是几颗人头被斩下。
程大鸟静静看着,却发现被斩杀的不只是女真人,还有一些豪商大户,甚至有些汉人小庄主都被拖了上去,在指责与喝骂声中被砍下头颅。
“程大郎,我让你来看这一幕,是想告诉你,就算你们不杀这些恶人,我们忠义军也会杀的,而且是光明正大的杀,明正典刑的杀,并不会因为你们怎样,就放弃做这些事情。”
说着,张白鱼招了招手,让程大鸟跟上。
第169章 走马观花观治下
程大鸟小跑两步:“张统领,难道这么做就能将恶人清扫一空,还沂州一个朗朗乾坤了吗?就能万世太平了吗?”
张白鱼抄着手在前方走着:“自然不会,事实上除了罪大恶极之人,基本上都是惩罚了事,并没有拉上台砍头,就比如这些土豪这么多的田地,哪里都是一辈辈的积攒出来的,少不了巧取豪夺,但毕竟……毕竟接下来是用人之际,哪里全都杀光呢?只能抄没田产了事。”
“而且土地的重新分配,自然也会创造新的地主,哪怕这一代忠义军出身的将士都是遵纪守法,志向高洁,不与民争利,可谁能保证下一代?下下代呢?
事随时转,从来没有万世之法,到时候他们做了恶,自然会有人如同我们今日这般挺身而出,赏善罚恶,斩妖除魔。”
说话间,张白鱼引着程大鸟来到伤兵营,此地处在营寨最中间,周围还有一支精悍百人都在驻守,前几日程大鸟已经来过一次探望受伤的乡人,此时再来,发现有些床铺已经空了。
张白鱼先是去慰问了一下手上的部署,随后变戏法般从袖子中掏出一长条肉干,交于郎中模样的人物,让中午伤兵营煮豆腐时放进去。
在这个杀牛都算犯法的年代,营养物质或者说优质蛋白质太少见了,刘淮也是琢磨了许久,才决定选用豆腐作病号饭。
而且豆腐也可以晾晒烘烤作为豆腐干,当作军粮携带。
海州已经开始用收来的秋粮大规模制作豆干,豆渣做成豆饼还可以充作马料,一点都不带浪费的。
程大鸟看着张白鱼收拢人心,摸了摸浑身上下,发现毛都没有,不由得讪讪,但他还是有张脸皮的,直接凑到受伤的乡人面前,同样嘘寒问暖。
片刻之后,两人走出伤兵营。
“斗争是要讲究策略的。”张白鱼继续抄着手说道:“就比如杀一头恶虎,你拿着刀正面扑上去将其杀死与等它掉进陷阱后居高临下用长矛捅死,相同的结果是老虎都会死,但不同的是正面搏杀你肯定会受伤。”
“就比如这伤兵营,其中一半人是与女真贼骑搏杀的时候受的伤,如果我没记错,你也有两个乡人阵亡了吧?
如果当时控制住两个女真庄子,那么这些女真贼骑就会不战自溃,而不会成为哀兵。”
程大鸟表情复又变得愤懑:“所以俺们就不该造反,家人就活该死吗?”
张白鱼摇头:“活不下去就造反乃是古今第一天经地义之事,你们如何是错的呢?
莫忘了,我跟你说过,刘大郎呵斥你只是因为军中阶级法,只是因为你在扰乱作战。”
程大鸟低头思考片刻:“这些道理都是张统领你想的吗?”
张白鱼继续摇头:“这些话我如何能说得出来,都是刘统制与魏公平日的言语。我们有朝一日分兵为将时可能会用得着。”
说着张白鱼与程大鸟回到军营,牵了战马,沿着浮桥渡过了沂水,来到了临沂城下。
彼处,魏胜与陆游连城都没有进,就在城墙之下支起桌子,选拔沂州官吏。
候选者中既有在海州投靠的文士,也有忠义军的军兵,甚至还有之前沂州所留任的吏员。这是为之后的量田均田,甚至之后冬日时开垦良田以及疏通水利做准备。
程大鸟甚至在首座侧边见到了一个熟人。
说熟人不太准确,因为程大鸟认识他,而他却不认得这个小小骑奴。
“那个……不不不……那位是罗青天吗?”程大鸟用手遥遥指了指那名老农似的老者,却又觉得不太礼貌,连忙将胳膊垂了下来,搓着手问道:“罗公竟然也入忠义军了吗?”
张白鱼抬眼望去,却只见在那里坐着的,正是前朐山县知县罗谷子。
“罗公没有入伙。”张白鱼不愧是张荣的亲儿子,张口就是一股山寨土匪味:“他的两个儿子则是都加入了忠义军,罗大郎与我并列,此时都是前军统领官,罗二郎则是统制郎君的近侍。”
“此次专门将罗公请来,是因为秋收之后,春耕之前的这段时间内,是要整修水利沟渠的,而罗公是此中大家,听说前几年他就丈量过这边的土地,定好了开挖沟渠的位置。却因为种种原因不能成行。”
程大鸟幽幽一叹:“这事情俺知晓,当时就是俺们去接的罗青天。彼时,各个庄子都出了人,在罗青天选水利地址时作护卫。后来有几块地实在说不清楚,各个庄子村子吵成一团,罗青天呆了一个月也没办法,只能先回去处理公务。
他毕竟是海州的官,管不了沂州的事,只能作协调。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听说是因为百姓田产之事恶了海州高老猪,沭河也是修了一半就被逼走了。唉……多好的官啊。”
说罢,程大鸟无限惆怅,他有几个伙伴原本家中的田地就在北边,正是罗谷子准备修渠的地方,前几年大旱颗粒无收,全家死了个七七八八,只能把田搁荒,卖身为奴。
若当时修渠之事能成,说不得这些伙伴能少死些家人。